這時候的人被分很多種類,蔔辭中的人,或者人眾,通常來說指的是最底層的非自由人,地位只比羌人好一些,但都是比牛、羊、犬、豕等上乘的祭品。
祭祀越重要,祭祀的規模越大,祭品的數量也就越多。
有時候沒有那麼多奴隸,一些還算自由的民眾,也會用來充當祭品,獻給各類各樣的自然神和祖先神,名目繁多。
雲,雨,雷,河水山川,甚至是一些特別的樹木、石頭和土地,都會收到凡人們獻上的孝敬。
獻祭的方法也很多,活埋,對半砍,割頭斷肢,沉河等等各式各樣。
最多的時候是用火燒,因為這裡的人相信濃煙會將祭品帶給先祖神明。
殷墟發掘時坑底密密麻麻的人頭白骨按規律擺放得整整齊齊,少的數俱,多的數百俱上千俱,光是看著便讓人毛骨悚然,甘棠明白這是歷史發展的程序之一,但當真身臨其境,就完全不是在旁邊看著追憶感慨歷史那麼一回事了。
征伐它國戰前戰後的祭祀規模都很大,使用的人畜祭品最多,多到讓人頭皮發麻,多到哪怕以殷商如今的實力,並沒有那麼多‘人祭’來源,也要硬給它湊上了。
這一任商王此前甚少對外徵戰,尋常祭祀用不著甘棠出馬,她樂得窩在府裡修習文武藝,這次卻是不同了,她的封地在竹方,再加上此行佔蔔祭祀商王點她負責,是非得要面對這些事不可了。
甘棠被甘陽拉著往裡面走,越走越是心慌意亂,手心裡都是濕汗,她寧願當個屠夫,再殺上幾百頭豬幾千頭羊……
甘陽緊了緊握著甘棠的手,無奈道,“甘棠你膽子怎生這樣小,這些年祭祀的名目少了很多,七八年前那會兒祭祀社神,羌人還是十人十人的殺,現在是沒這麼多人可殺了……”
“聽阿父說,當年先祖們出戰,少則上百,多則上千,都是獻給先祖們,以求戰事順遂的……”
社神是各處的土地神,只是一介小神,重要但不拔尖,甘棠知道到了帝乙帝辛這兩代,人祭的數量已經少了很多,可對她這樣的人來說,燒死一個活人,和燒死一百個,一樣是不能接受的事,這不合法,也不合情理……也與她的思想想違背。
甘棠沒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就想說放棄,沉默地跟著甘陽到了一個柵欄前。
裡頭歪歪斜斜的躺著許多人,衣衫襤褸,火把光線微弱,看不出樣貌,但男男女女皆有,還有兩個身量瘦小的,看樣子還沒有她高。
甘棠連呼吸都不會了,屏聲問,“死了麼?”
“沒有,只下了昏睡藥,先試試這個罷。”
甘陽搖頭,見甘棠不動,側身握住甘棠的肩膀,俊目裡是不常見的厲色,“甘棠,打起精神來,他們是奴隸,和我們不一樣,比牛羊還不如,你眼睛一閉就過去了,習慣了就好了。”
甘棠握著劍的手發顫,連腳步都邁不動,僵持了半響,甘陽遞了個火把給她,洩氣道,“好罷,棠梨你把這個丟進去就行了,一了百了。”柵欄裡鋪滿了幹草,一扔進去立馬能燒起來。
竹方是聖巫女的封地,火燎祭祀時她勢必要放這麼一把火,將祭品燒成骨灰,以告慰先祖的在天之靈。
甘棠看著火把身體晃了晃,手裡的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也覺得那火光會吃人一般,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往後踉蹌了一下,徹底失去了理智,不住搖頭,她做不來,做不來。
甘陽見甘棠滿臉淚痕,心裡又好笑又無奈,給她擦了擦眼淚,嘆氣道,“好罷,一步步來,為兄放火,你在旁邊看著,先練練膽子。”
甘陽說著就要將手裡的火把扔進去,甘棠一把接住了,見甘陽微怒地看著她,寡白著臉不說話了。
甘陽頭疼,知道今日是不成了,僵站了半天,探口氣拉過甘棠往外走,走出老大一節,離那圈牢遠了,見甘棠越走越快,好笑道,“白費了那三十幾只豕,為兄總算知道阿父為何不讓甘玉跟著一道來了,他來見你這樣,還練習什麼……”
甘棠聽著甘陽數落,緊緊拽著他的手,沒回答,另外一隻手飛快地摸了兩把眼睛,心裡喪氣得不行。
甘陽看妹妹這樣,滅了火把,將只到他半截高的妹妹一把抱了起來,拍著她的背不住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殺便不殺罷,咱們下次再殺,離竹方還有些路程,慢慢來,實在不行,大兄想辦法先支應過去,以後便以後再說了。”
能有什麼辦法,不能獻祭神明,是對神明不敬,在殷商是重罪。
甘棠眼淚流得更兇,很快就將甘陽的前胸潤濕了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