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廣州後,他還沒試過與容嬤嬤以外的人,這樣近距離地在一起生活過。
他想起容嬤嬤,便放下手裡的書,去查收了一遍手機郵箱。上面果然有凱爾發來的最新郵件。
郵件裡有照片也有音訊,照片上的容嬤嬤看起來還是那麼傻氣。
他笑了一下,退出郵箱,放下手機,繼續拿起書,屈著腿靠著床看書。
《贖罪》。
這一年,他把英國小說《贖罪》作為自己的睡前讀物之一。
面對深重、粘稠而宏大的痛苦往事,人們似乎總是傾向於自欺欺人。更有甚者,會在潛意識裡選擇更改自己的記憶。
姐姐塞西莉亞和羅比在故事裡複活,在故事裡生活,在故事裡獲得幸福。
可當妹妹布裡奧妮回到現實,她不得不承認,塞西莉亞和羅比早已死去,他們在死前都沒能再見一面。
故事的指令碼是真實的,回憶和過往就擺在那裡,誰都不能否認。
但故事的後續是虛構的,犯了錯的人的確犯了錯,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良久,她改寫殘忍的結局,她創造美好的價值,她獨自面對贖罪的深淵。
虛與實之間,罪孽在不在?
布裡奧妮說這是最好的價值輸出方式。的確,一個美滿的結局,誰不喜歡呢?
可張修不那麼認為。
換成是他,他會逼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面對真實,唯有如此,才能將自己徹底解救出來。
所以他非常喜歡最後一部分,布裡奧妮親口說出的那一句:那一年我從未見過他們。
看故事的人,大多向往美好;寫故事的人,獨自吞嚥痛苦。
直到她的痛苦完全暴露,眾人才幡然發現:原來她贖罪已久,最後只剩下獨白。
“你睡了嗎?”
清脆脆的聲音從房門縫隙傳進來,伴隨著兩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靜思。
“我可以進去嗎?”她又問了一句。
張修再次放下他的睡前讀物,“進來。”
門被推開了,她的淡綠色居家拖鞋最先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饒束端著一杯挺滿的檸檬汁,腳步格外小心,一點一點往他的床邊挪過去。
“哎,我就是,榨得有點兒多,然後我又喝不下這種酸溜溜的東西。”
他懶得說她蠢了,就不能捨棄掉一些嗎?非要全部裝進杯子裡?
等她走近前的時候,他問:“為什麼要給我做果汁?”
“嗯?”饒束沒敢抬頭,依然小心翼翼地盯著手裡的玻璃杯,生怕自己把它灑了出來。
“就,上次在酒店,我發現你睡前會喝一杯果汁。”
張修伸出手,長指微蜷,是一個準備握住玻璃杯的手勢。
他沒說什麼,本來,今晚吃了羅宋湯裡的番茄,應當不適宜再喝這麼酸的檸檬汁了。
雙手捧著果汁,饒束很小心很小心地把杯子交給他,鬆手的同時,她大呼一口氣,“我就老覺得這東西會被我灑出來。”
“那你還挺不容易的。”他抿著唇笑了一下。
“是啊,我們這種稱職的保姆,通常都很不容易的。”饒束在說話的時候,順便瞄了一眼他放在枕邊的書。
封面是英文字型,不,那應該就是一本英文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