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賈璉回京, 入宮複命之後就被天聖帝笑著攆回了榮國府,少不得先給祖宗上香, 次給長輩們請安, 然後才回至房中, 彼時王熙鳳早已巴巴的等著了。
他一走半個月,她竟像是得了茶不思飯不想的相思病了似的, 得虧平兒日日貼心服侍,暖語勸慰, 這才沒有淪落到“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惹人笑話。
一時賈璉由平兒服侍著更衣洗面,王熙鳳便跟前跟後的說些自他走後府中發生的大小事兒。
第一件便說起了元春封妃的事兒。
王熙鳳倚著門框,一手端著個梅青釉南瓜瓷碟子一手撚了小核桃閑嗑,“忽然一下子就封妃了, 打的人措手不及, 你是不知道那一日二太太都高興瘋了,一下子就揚眉吐氣起來,說話的聲兒都大了, 一貫灰沉沉的臉都喜笑顏開的,當天晚膳就特特指了秦顯給她做茄鯗,那道菜沒有別的奇處,不過多費幾只雞罷了, 偏偏那日雞不夠用了,她沒有吃成就把錢華家的叫過去訓斥了一頓, 錢華家的委屈就‘奴婢既不是飲食部的又不是採購部的,怎麼叫了我來吃掛落’, 二太太就說‘你不是,你男人還不是嗎,我還說不得你了嗎,叫璉大奶奶來!’。
那時秦顯早派了他小閨女過來給我通氣,我心知必然少不了一頓奚落,進門就先聲奪人,我先恭喜了元春封妃又說‘怎麼忽然就從女官一躍封了賢德妃了,怕不是沾了我們大爺的光吧,莫不是把我們大爺的功勞安在了元春妹妹身上?’,她心虛一下子就熄火了,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就讓我走了。”
想著王夫人吃癟的模樣她自己就痴痴笑了出來。
賈璉一邊擦臉一邊瞅著她笑。
王熙鳳這人也好懂,吃虧時發一頓脾氣,尋著機會一定會連本帶利的還回去,賺了便宜時就比白撿了金子還高興,都在臉上。
“我被老聖上重用,元春卻成了小聖上的賢德妃,外頭看倒像是爭著拉攏我似的。”
“難道不是?”王熙鳳問了一聲。
“賴大可還好使喚?”賈璉笑笑轉了話題,從她的南瓜小碟子裡拿走一個小核桃一捏就碎,挑幹淨了殼把完好的肉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說來也怪,我一直防著賴大那一家子給我使絆子呢,誰知他們竟像是認命了似的,不但處處聽話,還讓平兒分了人事部的權。”
“賬上的虧空補了幾成出來?”
王熙鳳把碟子往炕幾上一放,坐到賈璉手邊就氣道:“才三成。我帶著平兒麝月興兒隆兒清查了銀庫房、庫房和倉房才知道咱們家養了好些大胃口的老鼠,一個個的不見棺材不落淚,臉皮子又厚,沒羞沒臊的,給了他們機會還不知珍惜,至今還有七成不見蹤影呢,那一個個的倒真以為他們有幾輩子的老臉呢。”
“不著急,回頭我想個法兒讓他們見見棺材就是了。”
“寶玉那裡可有什麼新鮮事兒?”賈璉見她喜歡吃這種小核桃就又開始給她捏。
王熙鳳一邊吃著核桃肉一邊笑道:“秦氏有個弟弟秦鐘,是她養父秦業的老來子,生的粉面朱唇,羞怯細弱跟女孩兒似的,可是歡喜了寶兄弟,和他同吃同睡同玩好的親兄弟一般,環兒被三姑娘教導的如今有了模樣,有一日和蘭兒一塊在涼亭裡讀書正被寶玉秦鐘瞧見,你是知道的寶兄弟就不愛那些正經文章,這個秦鐘也是一樣,兩人就引經據典的把環兒蘭兒奚落了一頓。
蘭兒是個省事的,拿上自己的東西就走了,環兒存了點子壞心就到二老爺那裡狠狠告了寶玉一狀,二老爺氣寶玉不爭氣,把寶玉叫到跟前罵了一頓,現正被拘在屋裡讀書呢,那個秦鐘也被送回東府去了。
秦氏那個便宜弟弟我見過,軟骨頭一個,恁的不給秦氏爭氣。”
“哦,還有,你不是做主關了家塾嗎,遲遲不見重開,什麼璜大奶奶、黑大奶奶的都來尋我打聽,你心裡究竟是什麼成算?跟我透個底,回頭我也好回人家。”
“先忙過這陣子吧。”賈璉接過平兒遞來的梅青釉蜜桃瓷碟把剝好的小核桃肉都放在了裡頭,笑道:“我記得懷芃姐兒那時候你吐的厲害,怎麼這一個就沒反應了?胃口還挺好。”
“這個省事,像是知道疼我似的。”王熙鳳輕輕摸著自己的小腹滿面慈母的光輝。
平兒在一邊就道:“正經飯還是吃不下,倒是松子瓜子小核桃這些幹果吃起來沒夠。”
王熙鳳嗔了平兒一眼。
“正經湯飯還是要吃一點的,幹果吃多了上火悠著點好。”
王熙鳳噘了一下嘴,倒也沒犟。
“辦事廳八部門執行起來還順利嗎?”賈璉又笑著問。
王熙鳳放下小核桃懶懶的道:“我聽你的一切都依照規章制度來,果然省事不少。”
“那就行。”賈璉點點頭。
王熙鳳忽然想起什麼又道:“差點忘了,聖上隆恩浩蕩允許家有重宇別院,能駐蹕關防之私宅的可奏請內廷接皇妃回家省親,二太太和老太太的意思是既然是兩位聖上體恤下情,允盡骨肉私情,又聽見說有個貴人的父親都在家裡動了工了,咱們家賢德妃還能連一個貴人家也比不上嗎,遂也打定主意接鸞駕,你沒回來時一家子都在興沖沖的議論在哪兒建造省親別墅合適呢,今兒我得了訊息說是議定了,就在咱們這座小院後面那片荒疏的地帶。”
“有錢建園子沒錢還國庫,吃不了兜著走就在後頭了。”
王熙鳳愕然,“你說什麼?”
“大老爺二老爺就沒聽說忠孝王追繳王公大臣欠國庫銀子的事兒?咱家賬本上總該是有這筆銀子的。”
王熙鳳狐疑的看著賈璉,“都多少年的事兒了,這才想起來追討?據我所知好多達官顯貴都借過吧,誰先還錢誰就是犯了眾怒了,越是如此越沒人還,法不責眾,難道不該是不了了之嗎?”
“連你一個內宅婦人都是這樣想,想來外頭那些老爺們更是如此想的,但這次是動真格的了,少不得便會殺雞儆猴,但看那隻倒黴的雞是誰了,這次皇妃省親的事兒說不得便是一個舉刀砍頭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