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 晨露濕了榮慶堂庭院中的花木竹草,紅者欲濃, 綠者更碧, 也沾染了候在窗外聽宣的丫頭媳婦們的烏發。
“真是咱們家璉二爺降服的, 聽外頭人說那是條龍,頭上長角呢。”一個穿草綠褙子的媳婦壓低聲音道。
“外頭都傳瘋了, 還有人說看見如來佛了,咱們家璉二爺‘嘭’的一下子就從龍身體裡沖出來了, 身上冒金光。”
“可了不得,璉二爺要成佛了。”
“噓,別亂傳,上頭主子還不知是個什麼章程呢。”
“這是好事啊, 怎麼就不能說了, 璉二爺騎在龍身上降龍這事好多人都是親眼見的,絕不是謠傳,我侄兒在門子上, 你們是不知道從昨晚到現在一刻沒消停,什麼南安郡王、東平郡王、北靜郡王,又是什麼鎮國公牛府、齊國公陳府,還有咱們家親戚史府上、王府上都派了人來問, 多少年了,咱們家也沒有過這樣的盛況, 遙記得當年國公爺打了勝仗時才這樣熱鬧呢,說不得咱們家就要起來了, 璉二爺好本事。”
說這話的是個年老的嬤嬤,她是經歷過寧榮二府鼎盛時候的,滿眼的懷念之色。
有年輕媳婦低聲嗤笑,“我勸您老省省吧,想什麼好事呢,究竟怎麼回事您老親眼見過?還不是以訛傳訛,說不得是別人降服的誤傳了呢。”
“是周瑞家的。”躲在媳婦子堆裡有人嬉笑著嘰咕。
“她自然不想璉二爺好,呵呵。”
“靜聲,玻璃出來了。”
玻璃板著臉走過來訓斥道:“老太太說,你們這樣喜歡嘀咕,不如進去說給她老人家聽去。”
頓時鴉雀無聲。
玻璃冷哼一聲,轉身又進屋去了。
榮慶堂上,老太太端坐上位,下面兩溜楠木椅上分別坐著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而王熙鳳坐在老太太腳邊的繡墩上眉眼帶焦,“老太太,您拿個主意吧,二爺被忠順王捆了去總要想法兒把人撈出來。”
“咱們家和忠順王府沒有來往,貿然上門肯定討不著好,你經歷的少不知道,咱們家和忠順王府是有齟齬的。”老太太頓了頓接著道:“當年咱們家是太子一脈的,忠順王和太子相爭,太子敗落,咱們家跟著也吃了不少掛落,你公公失了軍中權勢頹廢在家就有忠順王的手筆。”
賈赦一咬牙站起來道:“舍了這張老臉我去求他,隨他折辱就是。”
“大哥,不可魯莽,咱們從長計議。”賈政忙道:“咱們和北靜郡王還有些交情,不若託北靜郡王去說情?”
王夫人快速撚動幾下佛珠道:“不是我做嬸孃的狠心,這裡頭還有一條人命呢,那可是忠順王爺的嫡長子,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在璉兒的劍下,咱們有心撈他可是怎麼撈,賠上咱們一家子的命都不夠,所幸由他去吧。”
邢夫人終於逮著機會了,點頭如搗蒜的贊同王夫人,“他惹下的大禍,誰能給他兜住,由他去吧。”
王熙鳳聽了心裡又急又恨,卻沒有魯莽開口,她知道在這個堂上真正做主的是誰,於是可憐巴巴的看向老太太。
這時玻璃在老太太耳邊嘰咕了幾句,老太太聽完就讓玻璃退下了,她抬起老態的眼皮,眼皮下的眼珠比年輕人還要明亮,精光湛湛,她望著下邊兩個兒媳婦,一個目光短淺一個自私自利,禁不住懷想起難産而死的大兒媳婦來。
那是賈璉的生母,正經的大家子出身,太子太傅的嫡女,模樣端正秀麗,心胸廣闊,眼光長遠,家裡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真真是按著家族冢婦的規格培養出來的,可惜終究沒熬過那場變故。
老太太又看向賈赦,心裡有些後悔給他娶了邢夫人,出身低不是她的錯,可是生就的愚蠢就無藥可救了。當初官媒婆誇她撫養幼弟幼妹,多麼多麼賢惠能幹的話竟都是放屁了。
老太太又看向佛爺一般的王夫人,她做為二子媳婦腦袋夠用,擔冢婦的責真是難為她了。
罷罷罷,縱然她們再不好也都是她選定的,就這樣吧。
“你們的見識還比不上外頭的婆子,璉兒有降龍的本事,他還能讓自己吃了虧去,薔兒也說了,璉兒告訴咱們自有人請他出去,這一飲一啄,他算得清楚著呢,都別瞎操心了,一動不如一靜,先等上兩天觀觀風向再說,說不得到晚上璉兒就回來了。”
“如此,便都聽老太太的。”賈政忙道。
“我去請託北靜王!”賈赦一拍桌子站起來就往外走。
老太太沒攔,就那麼安靜的看他大步離開。
二子蠢笨,但勝在肯聽她的話,不管把他放在哪裡都穩妥,大子最不省心,年輕時就沖動,這麼大歲數了臭脾氣依舊沒改,說風就是雨,太讓人操心了。
去吧去吧,老賈家的男兒是該出去走動走動了。
藉著這股“降龍”風,能不能再爬回原來那個位置就看璉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