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多煙雨,樓臺浸潤中。
這日用過早膳閑來無事賈璉便講了一個仙草還淚的故事。
聽書人有王熙鳳、平兒、林黛玉以及一個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芃姐兒。
“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複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遊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注1】”
賈璉娓娓道來,聲音清爽有靈性把聽書人都帶入了情境中,彷彿親眼所見了一般。
“最終一個淚盡而亡,一個出家做了和尚。好了,故事講完了。”看著她們還沉浸在裡頭出不來,賈璉輕笑一聲打了個響指。
頃刻,王熙鳳先醒了過來,撇嘴道:“說什麼互為知己,依我看那個寶玉絕不是什麼好東西,才多大點就和丫頭……”
顧忌著林黛玉王熙鳳沒說出來,轉了個話音又接著道:“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兒,見了姐姐忘了妹妹,有了妹妹還想要姐姐,吃著碗裡的還眼巴巴望著鍋裡的,就沒一個夠!”
平兒擦擦眼淚道:“那寶玉也算難得的了。”
王熙鳳冷哼,“還不是又娶了旁人,說什麼痴情痴意,我看都是放屁!他若立即做和尚去我倒還服他。他做男人的撐不起來,只一味兒的在內闈廝混玩樂,吃好的穿好的,臨了臨了家族敗落時他一扔三四五做和尚去了,真真是一個於國於家無望,腹內原來草莽的不肖東西。”
這三個聽書人林黛玉入戲最深,此時還在落淚,聽了王熙鳳貶斥寶玉的話禁不住道:“依嫂子他竟是一無是處的人了,可在我想來他倒是個心地善良的傻子,行為舉止不容於世人罷了。”
賈璉看向林黛玉,心想,他們果然是知己。
王熙鳳道:“世人有何錯,千百年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沒有他那樣的,我是看不上的。”
平兒怕王熙鳳林黛玉吵起來傷了親戚情分忙攔在中間笑道:“依我說,讓這個寶玉一輩子都做個富貴子弟也就完了,無論他想怎樣都由著他去,如此大家都歡喜。”
林黛玉道:“平兒姐姐又錯了,他能決心做和尚去又豈是耐不住貧寒的,他不過是和別人都不同罷了。”
賈璉笑道:“他大抵是想要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吧,卻不知是有人替他負重前行。我們每個人都想如寶玉一樣沉浸在女孩們的淨土上,自以為世人皆醉我獨醒,卻終究是誰為我們擋去了外面的風刀霜劍呢。黛玉妹妹說的不錯,他看不慣世俗經濟那一套,所以行為舉止不容於世人,是的,他和別人不同,可他終究是此間的人,是人便要柴米油鹽醬醋茶。
寶玉說: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就變成死珠了;再老了,竟是魚眼睛了。那麼,是什麼把無價寶珠磨成了魚眼睛呢。”
林黛玉似有所悟,喃喃自語,“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是有人替他負重前行……”
王熙鳳平兒也在咀嚼這句話,廳上安靜極了。
賈璉又笑道:“不過閑談罷了,黛玉妹妹不必當真,你們小姑娘家家的合該無憂無慮的嬉笑玩鬧,柴米油鹽風刀霜劍都是大人該背負的。”
林黛玉小大人一般嘆氣,“做個世間人真難啊。”
賈璉笑道:“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只當是修行吧,難不成還去死嗎?死易活難,勇往直前罷了,也許前面風景更好呢。”
“璉表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王熙鳳哈哈笑道:“哎呦我的妹妹你才多大點呢。”
林黛玉也笑了,臉上有些微的羞澀之意,“嫂子方才我……”
“嗨,多大點事,我早忘了。”
平兒反應過來笑道:“二爺,奴婢怎麼聽著你像是在編排寶二爺呢?”
賈璉笑道:“哪有,你這丫頭就會多想。”
王熙鳳也反應過來笑著輕推了他一下,“寶玉也有一塊寶玉呢,可真是巧了。”
林黛玉是何等的七竅玲瓏心,頓時心裡一咯噔,偷眼瞥賈璉,並暗自把故事裡的那個寄人籬下的姑家表妹和自己比較了起來。
這時興兒來回外頭有個叫阮蘭香的織娘攜家帶口的來求見。
賈璉便道:“把人領進來吧。”
轉臉就對王熙鳳笑道:“你瞧,織娘不是來了嗎,幫了一個來了一家子。”
王熙鳳早已笑逐顏開,手搭在賈璉的肩膀上意味纏綿。
平兒側目,心上說不出的羨慕和……失落。
一個故事說完外面的毛毛雨已經停了,太陽出來,屋脊上霞光萬丈。
見過阮蘭香敲定了十年契之後翌日清晨是個好天氣就啟程回了揚州。
——
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計已經開始實施了,外人都已知道林如海已是病的起不來床了。都在傳林如海命不久矣,他京城來的妻侄已做主開始變賣林家的産業,聽說只要林如海一死就帶著偌大家産和林家孤女回京城她外祖母那裡教養。
揚州巡鹽禦史這個位置本就是萬眾矚目的,林如海出事幾乎整個揚州城的人都在茶餘飯後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