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想起來了。”凝視著眼神詫異的卓雨默,鐘慕垂眼,滿臉痛苦與淡淡的畏懼。
“鐘慕……”
鐘慕捏了捏愛人的手。
與其說他是失憶,倒不如說成是故意忘卻。
他從小性子軟,父親常年虐待他,甚至不許他去上學,也沒人來過問過,好似只要是他父親說的話,別人都會拿去當金科玉律不敢反駁。少年悄悄憎恨過父親,想過反抗,甚至做過反過來虐待父親的夢,卻從不敢真的嘗試。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逃出那棟房子,一個勁地跑,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一時恍惚,
悵然若失,根本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想想去世的母親與被送走的哥哥,他甚至不願繼續活下去。
所以當看到那座橋,他便鬼使神差地過去了。
想過死,又很猶豫。盯著江面,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著死到底是什麼感覺,想象母親死前是什麼感覺,哭都哭不出來。
如果那一夜他沒遇上卓雨默,說不定他已經死了,成為江中的一具浮屍,更甚,父親都不會多加理會,就像那些被父親虐待致死的小貓小狗,父親看都不願多看它們一眼,很隨意地就埋進了後院裡。
被警察送回去之後,隨之而來的自然是父親愈發無情暴力的毒打虐待。他不止一次想起過橋上的哥哥,那麼自由,那麼瀟灑,笑起來像有星星落進他的眼睛裡。而軟弱的他只能在疼痛與眩暈中倒在地板上,無力地聆聽著父親的咆哮怒罵。
他也想像那個哥哥那樣自由瀟灑,恨不得能長出一雙翅膀。
怎麼才能擺脫父親?
怎麼才能逃出去?
——殺了他吧。
他已經見過很多次了,父親拿著小小的裁紙刀,獰笑著將刀片一寸寸送進小貓的脖子。他在淋漓的血中尖叫,父親豎起帶血的手指讓他噤聲,心情愉悅地要他好好看清楚這美妙的“表演”。
他也悄悄地想象過很多次。
他可以也學父親那樣拿一枚刀片,慢條斯理假裝為父親刮鬍子,然後一刀割開他的喉嚨——在父親暴力遊戲的常年浸淫之下,他已經很熟悉人體所有脆弱的部位了,他知道哪裡有動脈,用力割開哪裡會有血噴湧,知道怎麼樣能用最少的力氣最快地耗盡一個人的生命。
他無數次地在腦中演練過。先示弱假裝暈倒,父親這時最為得意最為放鬆,有發洩過後的舒坦與舒暢,會放下所有的戒備。他在家只穿睡袍,會露出腳踝,只要事先藏好一枚刀片,到時先刺他腳踝,再刺他眼睛,等父親倒地了,後面的事就容易多了。
想象如何放倒父親幾乎已經成了少年每晚睡前必做的功課。
殺了他吧。
少年在血中翻滾,被父親一腳踢在了額角,還沒來得及用上被他藏在鞋裡的刀片,便失去了意識。
“等我醒過來時,我人就在醫院了,渾身上下裹著紗布。忘記了跟父親有關的一切。”鐘慕說話時已經不得不咬緊牙關了,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
駱庭說得很對,他就是懦夫,那麼多年都沒有反抗父親的勇氣,曾經他還能去學校時都沒能鼓起勇氣把這些事告訴老師,被發現臉上或是膝蓋上的淤青,他第一反應都不是求救,而是出於懼怕的撒謊與掩飾,從此無論冬夏他都不會再穿短袖與短褲了。
他以為他聽話就會換來父親的仁慈。
他不僅懦弱,還愚蠢。
終於說完自己的過去,鐘慕低著頭,不敢再去看卓雨默。他不是什麼含著金湯匙的小少爺,也不是什麼天才,從頭到尾,不過只是一個怯懦的可憐蟲而已。他甚至——可能都沒有保護卓雨默的能量。
鐘慕幾乎要憎恨自己了。
下一秒,他就被卓雨默用力地抱住。愛人埋首在他頸間,他感受到幾分濕意,像是——卓雨默哭了。眼淚順著他的脖子滑進了衣領,他察覺到卓雨默在發抖,修長的手指用力揪著他的衣服,好像在竭力忍耐什麼似的。
鐘慕一時有些無措。在他心中,卓雨默是最灑脫最堅強的人,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逆境都能積極而堅韌的迎難而上,絕不會像他這樣哭哭啼啼地逃避。但他依然條件反射地回擁住愛人,笨手笨腳地輕撫他的後背安撫他的情緒。
“你不懦弱,你真的很了不起。”卓雨默抱著鐘慕的脖子,額頭依然抵在他的肩窩裡,吸吸鼻子甕聲甕氣說道,“我沒有愛錯人。”他說著,在鐘慕脖子上輕輕吻了一下,這才抬起頭捧住愛人的臉,閉起他濕漉漉的眼睛主動地吻了他。
即便經歷了這些,他心愛的人依然保持著赤子的良善與真誠,依然會擔心自己傷害到別人而選擇離群索居,依然會緊張而欣喜地接受來自長輩的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