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慕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在醫院裡看到男孩遭父親毒打那一幕。
而現在,他穿著絕不是自己品味的衣服站在卓雨默的房車外,前一秒卓雨默還若無其事抓著他的手腕。
他抬起頭,正與回頭過來的卓雨默對視,更是沒錯過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與驚慌。
他知道了嗎?
他發現駱庭了嗎?
他能分辨出鐘慕和駱庭了嗎?
時間,
究竟被駱庭偷走了多少?
這些令人幾乎喘不過氣的問題迅速湧入鐘慕腦中,他愈發不安地搓著被碰過的手腕,用力咬咬嘴唇,撇下一句“別跟過來”便是扭頭就走。
中途怕卓雨默給自己打電話,他掏出手機飛快給卓雨默發了一條簡訊,重複了那句“別跟過來”,便立刻關了手機。穿過片場時,迎面過來的每個人都在跟他打招呼,陌生人的臉讓他備感不適,努力調整了一下呼吸,他沒理會這些人,低著頭大步往停車場走去。
他低調,駱庭高調,就連停車這種微不足道的事,駱庭都會刻意選個最能引人注意的地方。他輕而易舉找到了自己的車,摸出車鑰匙,看到掛在上面的貓貓掛飾時,他又愣了一下,隨即便被一種深深的無力與恐懼感攫住。
開車飛馳回公寓,向來討厭駱庭品味的鐘慕連衣服都沒換,直接大步沖進衛生間,雙手支在洗手臺上,對著佔據了半面牆壁的鏡子低喝著駱庭的名字,咬牙切齒要他滾出來。
過去他一直都是用五號電腦與駱庭對話,兩個人格隔著螢幕互相嘲諷、打壓、威脅,從沒有過要與對方和平共處的想法。他醒著時駱庭會睡去,而駱庭出現時他就會沉睡,但他總有種古怪的感覺——其實駱庭根本不需要睡眠,駱庭永遠不會睡去,他一直都在,一直在看,在利用他的眼睛、他的口鼻與他的面板感受這個世界。
說不定駱庭根本就是一直都在,一直都躲在一邊旁觀。
“給我出來!”
鐘慕盯著鏡子裡那張難得如此憤怒的臉,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他總是一個人,從沒遇到過能讓自己發這麼大脾氣的事——其實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現在會如此憤怒,駱庭不是第一次出現,甚至以前還捅過不少簍子,至少這一次,看周圍人的反應,駱庭並沒有添亂,更沒傷害過誰,他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氣成這樣。
鏡中人滿臉汗水地喘息著,一雙憤怒的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鐘慕盯著他,他也盯著鐘慕,他們對視,對峙,像兩頭年輕的雄獅。漸漸地,鐘慕發現鏡中人的表情似乎有了點變化,皺緊的眉慢慢舒開,下垂的嘴角一點點勾起嘲諷的弧度。
“怎麼突然發這麼大脾氣?”鏡中人眨眨眼睛,悠然自若地凝視鐘慕。
是駱庭。他出現了。
“忘了我們之前是怎麼約定的嗎!”鐘慕緊盯著鏡中的影子,憤恨地緊咬牙關。
“你是說不暴露我和你是雙重人格的約定嗎?”鏡子裡的駱庭說得漫不經心,“我的確沒跟任何人說過,不能說我違背約定吧。而且昨晚我是看你又要崩潰了才出來救場的,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忘恩負義,有事了才會想起我,平時就巴不得我趕快消失。”
駱庭的話讓鐘慕再次想起昨晚在醫院見到的那一幕,想起那個父親揚手的畫面,他只覺得胃裡一沉,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蛇一般順著脊背向上攀爬。他忍下想嘔吐的沖動,倔強地盯著鏡子,一字一字質問:“卓雨默是怎麼知道的?”
“他聰明,自己猜到……”
“你根本沒想過要藏!”鐘慕粗暴地直接打斷了駱庭,“你根本就是一開始就想讓他意識到你的存在!”
“被看穿了?”駱庭聞言,揚了揚眉,面對鐘慕的指控,他既沒有否認,更沒有懺悔之意,“對,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讓他知道這皮囊裡除了鐘慕還有一個駱庭,我還讓他知道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隻喜歡他。”
駱庭的這番話讓鐘慕不由倒吸了一口氣,他死死盯著鏡子,壓低了嗓音警告:“離他遠點,你這個變態瘋子。”
“照照鏡子,鐘慕,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什麼資格說我是變態瘋子?”駱庭輕蔑一笑,隨即鏡中人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副雙目圓瞪咬牙切齒的模樣,那雙眼睛裡血絲遍佈,鼻翼也跟隨激動的呼吸不斷翕動,整張臉猙獰而扭曲。
看清這張臉時,鐘慕陡然被嚇了一跳。他倏然直起身體後退了半步,低頭閉上雙眼喘息了好一會兒,這才再次抬起頭。
鏡中人看起來有些狼狽。
“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別靠近卓雨默,別動他。你是什麼東西你自己不清楚嗎?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
鐘慕說著,陡然頓住,只能無言凝視鏡子,眼神驀地又變得兇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