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莊明玘沒有吐露前情,如果他們不知道曾遠誠曾犯下過何等惡行,這一幕不會有如此觸目驚心的沖擊力,畫皮在觀眾眼前霍然掀開,深藏其中的惡鬼猶自朝他們露出虛情假意的微笑。
太荒唐了。
鄒金亮和曾遠誠真是親父子,骨子裡就刻著反人類的基因,他居然還有臉自稱報仇,莊明玘簡直要不合時宜地冷笑出聲——就是這麼個惡心東西,就是這麼荒謬的情節,就是這樣翻臉不認人的命運……害死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的葉桐生。
你說要耐心地忍受痛苦,可這痛苦竟然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善良的人被雨打風吹去,作惡的人依舊橫行於法外,還要我如何堅持下去,還有什麼理由相信這個世界會變好呢?
逐漸模糊的視線被旁邊的人不動聲色地側身擋住了,沈政寧手邊實在是沒什麼能安慰莊明玘的東西,於是將右手反背過去,搭在他的椅子扶手上,輕輕地拍了拍。
莊明玘無處可去的目光惶然地落在他手背上,盯著他的手指發怔。
沈政寧的手筋骨分明,修長而有力,沒有多餘的贅肉,但也不顯得瘦骨嶙峋,就是這兩天一直在打點滴,血管針孔周圍一片泛青,有點影響美觀。
那片略顯紮眼的針孔忽然提醒了莊明玘,他本來會和葉桐生遭遇同樣的襲擊,被那喪心病狂的父子倆輪流傷害,幸運的話躺上幾個月,不幸的話也許會留下伴隨終生的殘疾,甚至撞上最小機率、就這麼死掉也不是沒可能。
但沈政寧替他擋了刀,siver趕走了兇手,在厄運降臨的那個瞬間,他們倆合力把他推出了那條荒誕的命運線——
不,或許還可以追溯到更早,在下著雨的路邊,沒有傘的他被沈政寧撿走;又或者是數年前,在下著雨的倫敦街巷,他撿走了流浪的siver。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信邪的大偵探和勇敢的薩摩耶圍在他身邊,一根根掰開了命運卡在他咽喉上的手指。
“最早轉發受害人求救資訊、發動網路輿論關注特訓學校事件的博主叫‘錦瑟’,從6月10日開始,她被封了幾次號,轉戰好幾個平臺,遭受大量的騷擾威脅,依然堅持替受害者發聲,最終逼迫這所學校遣散關停。”沈政寧點進一片空白的個人簡介頁面,“也許你們需要去查一下這個‘錦瑟’是誰,”
“好的,這就查。”袁航已經初步掌握了他的行為模式,因此態度積極、十分配合,甚至虛心請教:“你能不能別跳步驟,解釋一下怎麼回事。”
“一個一個來吧,先說‘錦瑟’。”沈政寧說,“李商隱的詩,‘莊生曉夢迷蝴蝶’,這不用我多解釋了,重點是他們四個人的名字,莊明玘、葉桐生、孟夢、陳小蝶,各取一個字,就是孟夢遺書裡提到‘莊生夢蝶’。”
袁航:“我去,這也行……”
沈政寧回眼望向默然不語的莊明玘:“如果那個博主確實是你認識的人,‘錦瑟’這個名字也許是一種紀念……”
“紀念你們曾經親手打破囚籠的勇氣,然後帶著這份勇氣繼續向其他囚籠發起沖撞,向那些和你們當年一樣深陷地獄、求助無門的人伸出援手。”
沉靜的眸光如有實質落在發梢,像誰的手輕輕撫過面頰:“就像你的匿名捐贈,他們也在默默地做一些事……像玫瑰一樣的、仁慈而無私的事。”
後半句話袁航似懂非懂,旁聽的代林也一頭霧水,只有莊明玘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類的一切首先是為了生存需要,但玫瑰的顏色和香氣卻是生命的點綴,而非它生存的必須條件……“人類在鮮花中寄託著巨大的希望”。
沈政寧沒有解釋,繼續說了下去:“第二點猜測,關於鄒金亮的動機。葉桐生六月回老家興城,正好是振英學校事件醞釀爆發前期,七月孟夢去世,葉桐生和孟夢的聯系應該比較密切,受到了很大打擊,因此去看了心理醫生,確診抑鬱,八月他前往英國見莊明玘,振英學校徹底關停,九月葉桐生被鄒金亮殺害。”
“捋清時間線後,葉桐生的某些行為舉動就有了解釋。鄒金亮與振英學校利益相關,而‘錦瑟’背後則是當年的受害者,二者註定敵對到底,絕無緩和妥協的餘地。葉桐生參與了對振英學校的檢舉,手中可能掌握著證據,所以鄒金亮對他的殺意不僅僅是為父複仇,更多的應該是出於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報複心理。”
“還有最後一點,關於鄒金亮為什麼沒有對陳小蝶、也就是陳椿女士下手。”
“這個大部分都是我的猜測:鄒金亮雖然知道都有誰參與了當年的縱火,但陳小蝶改了名字、離開了興城,等鄒金亮想找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了;而在中秋節那天晚上,鄒金亮跟蹤葉桐生到新柳公園,也見到了陳小蝶,但他並不認識陳小蝶,而巧合的是出於默契,葉桐生和陳小蝶彼此裝作不認識,反而陰差陽錯地幫她躲過了這一劫。”
“……”
莊明玘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抬手掩住了眼睛。
那年血一般的夕照裡,傷痕累累的少年抬起野獸一樣的黑眼睛,告訴他“失敗了也沒關系,只要籠子還在,我就會戰鬥到底。”
他也確實將這句話貫徹始終,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仍然保護住了陪他一起點燃地獄的火種。
作者有話要說:
柯南道爾《海軍協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