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歸來
“高啟輝,你聲稱9月25日晚上與葉桐生約定了第二天見面,那麼能解釋一下為什麼9點15分還在葉桐生手裡的傘,10點13分卻出現在了你的手裡嗎?”
長時間的拘留讓高啟輝身上蓄積的多餘脂肪迅速癟了下去,從一個腦滿腸肥的油膩中年變成了中號男人,眼角皺紋耷拉下來,直勾勾地盯著面前桌上列印出來的監控影片截圖,那模樣有點像失意的沙皮狗。
“你們憑什麼靠一把破傘就定我的罪?”他啞聲詰問,“我沒有殺葉桐生,他是跳河自殺的,他死的時候我在家自己裡,你們憑什麼說是我殺的人?”
“沒人說是你殺了葉桐生。”主審刑警冷靜地糾正,“但你9月25日10點後在公司樓下停車道路附近和葉桐生見過面,你還要繼續否認這一點嗎?”
“警方在你持有的雨傘上提取了三種指紋,經過比對,確認三枚指紋分別屬於你、葉桐生、以及9月25日晚與葉桐生同行的未成年兒童。另外我們還在雨傘內側發現了微量飛濺血跡,也已經比對確認過dna,是葉桐生的血跡。”
“為什麼你拿著葉桐生的傘,為什麼傘上會有葉桐生的血跡?”
嘩啦。
鋼制手銬發出了輕微的響聲,那不是劇烈掙紮,而是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
“我真的沒有殺他……”
他像念誦著保命驅魔的咒語一樣魔怔地重複著這句話,那語調似絕望又似祈求:“我真的沒有殺他……我就是情緒激動,推了他一把,是他自己沒站穩,一下子摔進了草叢裡……”
這話一出,監聽室內的袁航全身筋骨跟著驟然一鬆,差點虛脫地從椅子上出溜下去,代林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主審警官敲敲桌子,打斷了他語無倫次的車軲轆話:“從頭開始,把那天晚上的經過詳細說清楚,你在電話裡跟葉桐生說了什麼?”
高啟輝面色灰敗得像牆皮,頹喪地說:“葉桐生、他是我面試招進公司的,算是對他有知遇之恩,我一直很器重他,他也一直……在資訊洩露這事暴露出來之前……他對我也很尊敬。後來我知道他私下裡去找邵吉星他們、想打聽內幕訊息,我就暗示了他一下,憑他一個人翻不出什麼水花,他要是還想在公司混,最好仔細想想這事該怎麼處。”
“中秋節那天晚上他發微信說有時間聊一聊,我以為他想明白了,就故意刁難他,我說我要出差,沒空,他要是誠心想聊就去公司樓下等我,我給他10分鐘。”
“結果葉桐生真的在停車場那兒等我,他問我是不是找人盯梢騷擾他,我哪兒有那閑工夫?我說他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到底打算怎麼辦。”他發出一聲短促的、滿是苦澀的嘲笑,“我這些年也沒虧待過他,他倒一點也不念舊情,說紙包不住火,埋下的雷早晚會炸,在沒造成嚴重後果之前,讓我趁早自首。”
人的心境確實是此一時彼一時,在那個雨聲蕭蕭的深夜裡,高啟輝聽見那句“自首”,滿心都是被忤逆的怒火;他狂妄地想著大不了就是進去吃幾年牢飯,可是當他真正身陷囹圄、一粒一粒地數著日子過時,才漸漸意識到那恰恰是他人生的沙堡即將被海浪沖毀之際、聽到的為數不多的逆耳忠言。
袁航的眉頭擰成了疙瘩,支著下巴聽高啟輝繼續說:“我一時情緒上頭動手了,沒打他,就是推搡了兩把,誰知道那條路上坑坑窪窪的,他沒站穩摔倒了……我當時心裡咯噔一下,但他那時在動彈,沒暈過去……他真的還在動!”
“我確實有點怕給他摔出個好歹,趕緊撿起雨傘走了,等我從地庫開車出來,路過那塊的時候特意往那邊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沒人了!我還以為是他自己爬起來走了,就沒多想,第二天他一直沒來上班,我也不敢問,怕說出來成了把柄;再後來聽說新柳河有人跳河,當時我都沒往那方面想,還是公司裡傳開訊息我才知道死的是葉桐生。”
“所以葉桐生後腦的傷痕不是入水時撞到了硬物,而是被高啟輝推倒摔出來的。法醫報告證明他確實是生前入水,溺水是致死原因,高啟輝這不算故意殺人,只能算故意傷害。”袁航對代林嘀咕道,“這小子果然瞞了個大的。他看著慌裡慌張,其實心裡掂量得門兒清,隔三差五強調一句人不是他殺的,生怕我們給他扣屎盆子。”
代林說:“高啟輝這次把老底都抖光了,他坐實了故意傷害,也承認了不救助就逃跑,沒必要再在對話細節上撒謊——你注意到了嗎,他提到了葉桐生說的那句話。”
“嗯。”袁航摩挲著下巴上有點紮手的胡茬,喃喃道:“葉桐生覺得有人在盯梢他……代隊?”
兩名警察不約而同地對視,從彼此眼中看見了同樣的悚然。袁航搓了把胳膊上“拔地而起”的雞皮疙瘩,不確定地問:“葉桐生摔了那一下之後,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爬起來就走嗎?”
“如果葉桐生的懷疑是正確的……”
——那個漆黑的雨夜、那條沒有監控的道路上,的確有可能存在著“第三個人”。
地下停車場。
莊明玘黑衣口罩,目不旁視,遙遙地朝某個方向揮手示意,拉著行李箱大步流星走得飛快。沈政寧開啟車門,壞心眼地放出黑衣殺手蒲公英,讓它飛撲過去蹭莊明玘一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