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政寧面無表情:“猜你想找,《福爾摩斯探案集》。”
“……”
莊明玘似乎在琢磨一套對付沈政寧的公式,他也不說話,就坐在小吧臺前單手支著臉,把自己調整到比對方稍微矮一點的高度,撩起眼皮,用上目線看他一眼,低下去半秒,再抬一眼,就這麼一眼一眼、巴巴地望著他。
柔軟寬松的象牙色衛衣掛在他平直的肩膀上,露出修長脖頸和深陷的鎖骨,袖子挽到手肘,看起來十分溫婉居家,手腕骨節分明,唯有內側的瘢痕像白璧微瑕,突兀又顯眼地橫亙在淡青的血管上。
“好吧,”沈政寧在他的眼神攻勢下取得了堅持10秒的好成績,“等我再觀察一下,弄明白了就告訴你。”
莊明玘嘴角微翹,露出得逞的狡黠笑意,旋即循著他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角度又上調了20度:“放心,我沒有做過傻事,它只是位置有點奇怪。”
“嗯,我知道。”
他溫和地垂眸回應,聲音裡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但莊明玘感覺自己好像被他的目光摸了摸腦袋。
沈政寧當然能看出來那不是割腕留下的傷疤,而是反複摩擦形成的擦傷,因為時間久遠已經淡褪了很多;可他也知道這種只出現在兩隻手腕內側、位置形狀都差不多的痕跡,不是普通的繩子、不是一次兩次就能造成的。
是長期反複的、平躺後固定住手腳以防掙紮的做法,才會形成這樣的傷疤。
正在屋裡跑來跑去的siver忽然一個急剎,轉身晃著尾巴小步快走到了莊明玘腳邊,開始圍著他團團打轉,不時人立起來用嘴拱他的手,嘴裡發出“嗚嗚”的哼唧聲,那意思彷彿是安慰他“人,你可以在我寬廣的胸膛裡哭泣”。
像薄雪落進潔白的絨毛裡,壓在彼此心頭的那點沉鬱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沈政寧說:“放心吧,我會幫你照顧好它的。”
代理鏟屎官的工作並不算麻煩:每天早晨在遛狗時拍照發給莊明玘,在沈政寧上班這段時間內,莊明玘會透過家裡的監控不時檢視siver的情況,等到晚上他下班,莊明玘再打影片電話雲監工他餵食遛狗,順便互相通報一下近況。
比起他水逆頻發的本職,上門餵狗除了沒有工資,幾乎是完美的工作了。
莊明玘:“所以到底為什麼會水逆啊?”
他的尾調拖得有點長,有種緊繃了一天之後卸下防備的柔軟懶散,沈政寧失笑:“算了,不給你添堵了,等回來再慢慢說吧。”
莊明玘立刻不幹了:“你答應過我的。”
“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沈政寧警告道,“那我就說了,你晚上鬧心失眠瞪眼到淩晨三點不要怪我。”
今年六月,沈政寧的直系領導徐永京曾向他透過口風,公司準備提拔他為部門副總監,高層對他的考察基本已經十拿九穩,只要過了辦公會就發通知。然而今天一早沈政寧開啟郵箱,看到人力資源新發的任免通知,赫然發現新任副總監寫著另一位同事的名字。
他們部門的氛圍原本還不錯,但一上午整間辦公室猶如地獄般死寂。沈政寧找了個由頭去了副總辦公室,倒還沉得住氣,很誠懇地求教道:“徐總,我理解公司決策層面有很多考量,但是這個結果確實讓我很震驚,我想知道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
徐永京也有點尷尬,畢竟他先給沈政寧透了底,沈政寧的工作也確實出色,現在說嘴打臉,顯得他的承諾和公司決策像放屁:“政寧,你的心情我明白,我對你的能力也非常認可……但是呢,公司不是我一個人在做決策,是吧?主要是考慮到這個、人員的穩定性,我們還是希望公司培養起來的員工,能在公司長期、穩定地發展……”
這說法很好理解,算是黑話裡最淺顯的那一套,沈政寧下意識就要辯解他沒有跑路的打算,但就在短短半秒內,某個突如其來的猜測閃電般劈過他的腦海,一時令他汗毛直立,把解釋掐死在了喉嚨口。
“……有點出乎意料。”他垂下眼皮半遮住瞳孔,顯出一副無害的溫吞模樣,幾乎全憑本能在說話,“沒想到是……這個原因,方便請教一下是哪位領導提的意見嗎?”
徐永京見他接受態度良好,沒有憤而掀桌的苗頭,預設了他是被說中了心事,於是肩背微微放鬆,向老闆椅深處仰去,拿腔拿調地說:“你也知道,涉及人事任免的會議是敏感內容,需要保密……”
沈政寧態度愈發謙退,彬彬有禮地解釋:“徐總放心,我對公司決策沒有不滿,就是擔心領導對我有些誤會,不管我以後在哪發展,總歸是在這個行業裡打轉,還是希望能給領導留下個好印象。”
“我知道你想做兩手準備,騎驢找馬是人之常情,大家心裡都門兒清,都能理解。”徐永京語重心長地教誨他,“但這事得藏好了,私底下悄悄地辦,拿到臺面上就不好看了,說難聽點那不成腳踏兩只船了嗎,對吧?高總也是擔心萬一給你晉升了職位,結果一扭頭你跑了,那公司這頭竹籃打水一場空,産生損失怎麼彌補?”
沈政寧對他這套話術早已有了抗體,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往心裡去,唯有捕捉到關鍵的兩個字時微微凝神,心裡微微發沉又有點擰得慌,有種詭異的“原來如此”和“果然如此”混響的感覺。
莊明玘不知道前因後果,聽得半懂不懂,但理解了沈政寧為什麼發出失眠警告:“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你嗎?那個姓高跟你有什麼過節?還是他是你競爭對手的幹爹?”
“問題就出在這兒。”沈政寧語氣平靜得可怕,“我沒有得罪過他,在今天之前,我也從來沒打算過辭職。”
“那他為什麼說你要辭職?”莊明玘納悶道,“而且你還順著他的話承認了。”
沈政寧緩緩地說:“只有一次,我為了套話,曾經對一個人提起過我有跳槽的意向。對方是因為資訊洩露事件離職的網安工程師,也就是葉桐生的前同事。”
那是一個恍如魔咒、至今還會令人心中一凜的名字。
“他暗示我這件事有公司高層插手,因此內部自查不了了之,他和另一個工程師作為替罪羊引咎辭職,但後續發展沒有受到影響。”沈政寧說,“高啟輝是信安部的主管領導,也是內部自查的牽頭人,我和他沒有直接接觸,他會知道我要辭職,只能是那個人給他通風報信。”
“如果僅止於此,還可以用‘高啟輝為人仗義,替公司補償受害者’的理由解釋,但他用這個把柄來打壓我,巴不得我在公司寸步難行、趕緊收拾包袱走人,背後的用意就很值得琢磨了。”
莊明玘嘴唇微動,無聲地罵了一句。
“他知道我在打探資訊洩露的內幕,這麼做是為了警告我,不要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