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幫忙介紹醫生嗎?”
“錢和醫生都不是問題,”莊明玘平鋪直敘的語調裡有一絲刻意的緊繃感,就像正在暗自用力捏住塑膠袋的裂口,以免某些情緒崩潰傾瀉,“不過畢竟人上歲數了,手術有風險,雖然很小,但他怕有個萬一自己下不了手術臺,估計提前做了些身後的安排。”
“我冒昧地問一句,”沈政寧說,“你們家不會真有皇位要繼承吧?”
莊明玘哼出一聲譏誚的冷笑:“一些錢,也許在某人眼裡算是吧。”
根據沈政寧觀察到的日常用度和消費習慣,莊明玘沒有用“一點”,而是用了“一些”,已經是他難得的客觀了,那估計就是“很多錢”。
沈政寧意味深長地評價:“在這種緊要關頭特意給流落在外的王子送信,以免你錯失應得的財産,你弟弟人還怪好的。”
“是啊,”莊明玘輕輕附和,“有我這個不孝子的襯託,更顯得他是個完美的繼承人。”
“那你打算怎麼辦?”他從從容容地開著玩笑,“要回去掀翻棋盤、奪回屬於你的一切嗎?”
“三天。”
“嗯?”
莊明玘幹脆利落地說:“我只在興城待三天,手術結束後就回來。”
這話頗有刀切玻璃碎片飛濺、不管不顧你死我活的鋒利美感,如果不是他心裡已經有了一點猜度,驟然聽見這樣的發言,恐怕會認為莊明玘是個冷心冷情、親緣淡漠的人。
不過他敢這麼坦然地脫口而出,倒讓沈政寧對他一直以來的刻板印象産生了微妙的改觀——本以為他的尖刺源於警惕心,沒想到還會主動紮人。
莊明玘在感知別人的態度方面一向精細得堪比雷達,眼波流轉掃過他的臉,將那些細微的審視和忖度盡收眼底,忽地輕聲一哂,語氣寒涼,好像初冬滿載著沉浮碎冰的河水:“不用費心找理由說服自己了,我就是你想的那種人。”
沈政寧反問:“哪種人?”
莊明玘含著輕慢的笑意睨了他一眼,那漫不經心的態度彷彿在說“別自欺欺人了”。
眼下氣氛絕對說不上和諧,但沈政寧彷彿沒察覺到空氣中隱約的緊繃似地問:“你還想再吃點什麼嗎?”
莊明玘:?
“我們公司樓下有7〇1,你喜歡飯團還是三明治?早飯只吃個菠蘿派應該不太夠,我覺得他們家上新的滑蛋吐司味道還可以。”
“不——”
“沒關系的。”
沈政寧神來一筆,在把莊明玘搞迷茫了之後,突然又一鍵切換回了正經模式,平穩地說:“我本來覺得你是個自我任性高傲冷漠習慣性無視他人意見還動不動就生氣的麻煩精,別人是海歸你是海膽,去餐廳的時候都要小心被後廚順手拿去蒸蛋……”
莊明玘:“喂!”
“現在你證明瞭你確實是我認為的那樣,那又有什麼關系呢?你不是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嗎?”
沈政寧已經摸清了莊明玘作妖的三板斧:先小心翼翼地靠近,再若即若離地試探,最後根據態度決定是服軟還是轉身逃跑,總而言之就是兩個字“得哄”。
通常情況下給點零食能解決百分之七十的問題,百分之二十需要輔以語言藝術,最難搞的那百分之十大概是送命題,目前沈政寧還沒遇到過那種險惡境地。
他已經懶得追問“憑什麼”了,命運不由人決定,貓也一樣,都是不受控制且隨心所欲的東西,靠近的時候不講道理,決定離開時也走得悄無聲息。
他還不想讓他走。
“雖然猜不到你家以前發生過什麼,你又是個嚴絲合縫的蚌殼,什麼也不肯說——”
“但是人活一世,活得無非是‘愛恨’兩個字,熱烈的愛也好,刻骨銘心的恨也好,你所經歷過的事,以及你的應對,那都是你的人生體驗,其他人無從置喙。”
他的目光寬容而沉靜,落在莊明玘冰涼的面頰上,明明沒有肢體接觸,卻讓他産生了一剎那被輕撫的錯覺。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極力避免被別人觸碰,更別提主動去觸控誰,大概是因為感知能力缺項,所以他的感情較常人而言更為淡漠,親密關系對他而言就是水月鏡花,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而親緣則是從他血肉裡長出來的荊棘,想要徹底拔除,除非自己先變成灰燼。
他想過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得不到愛,解不了恨,只好把自己關進冰箱裡,變成一塊失去水分和口感、起碼保質期還算長的凍肉。
畢竟他還能跑能跳,四肢健全耳聰目明,情感缺失又不是絕症,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也不影響他繼續活下去。
沈政寧也沒試圖理解他,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說:“要珍惜自己的感受啊。”
作者有話要說:
貓呲牙):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獸
小沈:來咪咪吃貓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