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是靠著這些砂糖一樣細碎的瞬間,才能勉強嚥下生活這杯苦水,而不是被它徹底淹沒。
沈政寧不期然地想起葉桐生——在逝水中沉浮的靈魂,對他來說是解脫嗎?
“你加過葉桐生的微信嗎?”
“嗯?”莊明玘輕微茫然一瞬,“沒有,怎麼了?”
“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冒犯,但我並不是出於八卦看樂子的心態,如果讓你感到不舒服的話,我先道歉。”沈政寧說,“我想知道,你怎麼看待葉桐生自殺這件事?”
確實有那麼一剎那,在葉桐生葬禮上被激發的戾氣再度兇狠地掠過他心頭,但他旋即意識到這股邪火併不該沖著沈政寧發洩,好奇心是無辜的,而他們也還沒有熟到能剖心相對、把陰暗面合盤托出的程度。
貓又跳回了衣櫃上。明明誰也沒有動,彼此間卻忽然拉開了距離,莊明玘的眼神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之意:“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沈政寧翻轉手機,將螢幕對著他:“你看過他這條朋友圈嗎?”
日光下莊明玘的瞳仁淺得發亮,有種無機質一樣的冰涼清透,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手機,就連沈政寧也無法從他的表情裡讀到他此刻的心情:“這是葉桐生發的?”
沈政寧:“準確的說,是葉桐生這個賬號發的最後一條朋友圈,就在他去世的當晚。”
莊明玘抬眸與他對視數秒:“你想問我,他在向誰說對不起?”
事實證明他完全讀得懂沈政寧九曲十八彎的暗示,大部分時間只是故意裝聽不見。
沈政寧做了個“請說”的手勢,莊明玘卻依舊沒有正面作答:“警察把這條訊息當成了證據?”
“是。”沈政寧說,“他的家庭關系緊張,有抑鬱症病史,在離世前發布疑似遺言的訊息,這些線索串連成因果線,推匯出了他自殺的結論。”
“你和警察是合作關系?”莊明玘問,“還是說你和葉桐生有特別的關系,才對這件案子這麼上心?”
“很遺憾,都不是。”沈政寧相當耐心地回答了他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題,“我和葉桐生只是普通同事,談不上什麼交情,勉勉強強算是個參與詢問的證人;至於警方辦案,我當然無權幹涉,坦白來講,我純粹是出於好奇,所以設法從各種渠道瞭解一些資訊。沒有官方參與,只是個人行為而已。”
莊明玘在“多管閑事”和“吃飽撐的”之間,選擇了比較客氣的說法:“你很有做偵探的潛質。”
沈政寧笑了一聲:“聽起來不像是誇獎。”
“你不瞭解他的過去,和他不是朋友,不涉及任何私人感情,只是因為‘邏輯不通順’這麼簡單的理由,就會調動起自己的嗅覺,做出追查的行動,甚至處心積慮地來試探我這個知情人。”莊明玘不客氣地評價道,“你不喜歡別人叫你福爾摩斯,那這應該不算誇獎。”
“我不喜歡被叫‘福爾摩斯’是因為我離福爾摩斯有十萬八千裡,過度誇張等於諷刺,只會提醒我有多麼不自量力。”沈政寧坦然承認,“另外我並不是試探你,而是在尋求知情人的幫助和驗證。剛才不是說過了麼,如果這個問題讓你覺得冒犯,那麼我道歉。”
雖然場景完全不對,但話說到這個份上,莊明玘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沈政寧:“?那你報警吧。”
“……”
莊明玘淡淡地橫了他一眼,沒什麼威懾力,明明自己玩梗還要責怪別人不嚴肅,再一次驗證了沈政寧對他們這個品種的精準判斷:“你沒有否認‘處心積慮’,看來是被我說中了。”
沈政寧心想我為了摸狗每天早起五分鐘怎麼不算一種心機深沉呢,嘴上卻道:“如果你是指‘認真對待’的話,那我的確沒必要否認。”
猝不及防的直球把莊明玘打沒了動靜,少頃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薩摩耶軟軟彈彈的耳朵,藉由這個動作獲得了某種決心:“他做出什麼選擇我都可以理解,包括……放棄生命,唯獨這句‘遺言’我不能理解——因為他絕不會對那兩人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