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大家都很沉默,在滿堂寂靜中,那“啪”的一聲顯得尤為清脆,好像甩在登徒子臉上的大耳刮子。
沈政寧:“……”
他悻悻地揉著自己的手背,又在心裡記上一筆,看向迅速別過頭去的白眼狼。
這個角度只能看見莊明玘一小半倔強的側臉,但沈政寧注意到他襯衫領口上的喉結來回滑動了好幾次,彷彿正在在強忍著嘔吐的沖動。
他並沒聽清楚莊明玘說了什麼,不過看其他人的反應也知道莊明玘不佔理,但在葬禮上貿然動手實在不太好,於是沈政寧緩緩轉向葉家人:“各位先冷靜一下,出了這種事,你們作為家屬,我們作為葉桐生的朋友,都需要點時間來接受現實。大家是為了葉桐生而來的,相信我們能理解彼此的心情。”
“是他先——”
沈政寧迅速打斷對方,咬字清楚,略帶警告意味:“我知道。但是逝者為大,不管有什麼摩擦,至少今天、現在,不要打擾他最後一程的安寧。”
葉父躲在人群後,對這個突然殺出的陌生年輕人有點措手不及,沈政寧禮節性地朝所有人一點頭,趕在他們再度開口之前,抬手虛攬了莊明玘一把,將他帶離了人群中心。
莊明玘一言不發,完全沒有承情的意思,沈政寧要不是看在他們家狗的份上,也懶得出來救場。兩人在禮堂門口分道揚鑣,沈政寧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莊明玘可能是打車來的,沒有跟他走同一條路。
世界總在不經意處落下重錘,在沒必要時突然應景,來時陰沉的天空,去時竟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五分鐘後,沈政寧面無表情地踩剎車,按下車窗,目光隔著鏡片複雜地落在路邊的人形立牌上:“打不到車?”
這個點鐘正好是早高峰,估計城裡堵車,殯儀館在郊區,附近本來計程車就少,眼下似乎也沒有其他人過來。
莊明玘那玻璃珠似的漂亮眼睛透過雨霧盯著他,不說話也不動,像是在掂量他的用意,沈政寧總覺得自己是在對付警惕心很強的黑貓,不能靠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引誘,說話聲音大點都怕嚇跑了他——說起來他為什麼要謹小慎微,沈政寧忽然捫心自問:他跑了關我什麼事?
記憶裡雪白的薩摩耶適時朝他露出微笑,降下普照萬物的神聖光輝。
沈政寧:“上來吧,我順路送你回去,一會兒雨下大了。”
莊明玘歪了下頭,看起來像是賣萌,其實是在副駕和後座之間飛速權衡,隨後他果斷地拉開了後車門,沈政寧無聲地嘆了口氣,從扶手箱空隙裡丟過去半包紙抽。
“謝謝。”
柔順黑發被雨水打濕成綹貼在兩頰,顯得臉色愈發蒼白,薄唇幾乎失去血色,沈政寧從後視鏡裡看了他兩眼,懷疑莊明玘馬上就要犯低血糖:“你還好嗎?我這有巧克力,別半路直接給我導航到急診去。”
莊明玘仰頭靠在後座,這個姿勢把脖頸線條拉到了極致,修長漂亮而脆弱無比,那枚喉結還在不安地滑動,聲音低到像在喃喃自語:“不用,我不吃巧克力。”
“你還挑上了。”沈政寧趁著等紅燈的工夫,在手套箱裡翻了翻,摸出兩個小麵包扔給他,“6月份體檢時候買的,應該還沒過期。”
莊明玘懨懨地拿起落在身旁的小麵包,皺著眉苦大仇深地盯著它,好像小麵包會反咬他一口似的。許久後他終於決定順從本心,沈政寧在後視鏡裡一眼瞥見他要放下,立刻出聲:“吃,別暈在我車上。”
莊明玘:“……我可能會吐在你車上。”
“那就吐,”沈政寧涼涼地道,“我可以停路邊等你吐完。”
他大概是被不主動的家夥逼急了,態度開始強硬起來。但莊明玘的任性超乎想象,軟硬不吃就是他的人生食譜,這人甚至把小麵包遠遠地推到座位另一邊,用實際行動代替口頭拒絕,做出了立場鮮明的表態。
沈政寧:“……”
怎麼會有這麼幼稚的人,狗都比他成熟吧。
說到底他們是隻有幾面之緣的陌生人,今天才剛剛互通姓名,沈政寧完全是日行一善,而莊明玘的種種行徑掛到網上能被罵三百條。麵包他愛吃不吃,就算沈政寧現在讓他滾下車自己走也合情合理。
“沒關系,反正低血糖難受的人又不是我。”沈政寧語氣和緩,堪稱寬容,“友情提示,如果你不幸暈倒的話,我會直接把你送進醫院,到時候有人抬你、有人給你測體溫、量血壓、灌葡萄糖,整個過程中可能碰到你的醫生護士和普通路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可能會短暫地失去知覺,但不會一直都沒知覺。”
“對你來說很難受吧?”
他雙手放鬆地搭著方向盤,目視前方,意味深長地道:“畢竟、你好像非常討厭別人觸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