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航收起筆記本,勸返了要把他們一路送到樓下的高啟輝等人,開車回局裡繼續梳理案情。
連續不斷的問話讓他腦子有點轉累了,癱在副駕上雙目放空,丁晟開車上路橋,隨口閑聊:“袁哥,那個沈政寧是你說的熟人?你倆怎麼連微信都沒有?”
“是我高中同學,畢業後就失聯了,我倒是有他的企鵝賬號,但現在也沒人用了。”
“這麼一算十年沒見了,”丁晟說,“但是看你倆的樣子,怎麼說呢,給人感覺又好像挺熟的。”
袁航短促地笑了一聲,這個評價恰好搔到了他深藏的癢處,勾起了一些不算有趣、但很有戲劇性的回憶:“其實我倆高中時候也不算特別熟,沈政寧是老師最喜歡的那種好學生,我是不學無術的學渣混混,但他那個人吧……怎麼說呢,真的很神奇……”
數年前。
寧靜的秋日清晨,教學樓某間辦公室裡突然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我&……¥,你他媽有種再說一遍?!”
“袁航!”班主任李雲青一把將瘋狗脫韁的袁航扯回來,厲聲喝止他,“有話好好說,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少年袁航正在抽條期,瘦得在衣服裡晃蕩,臉曬得很黑,瞳孔也是黑黝黝的,被班主任推到身後仍不服氣,目眥欲裂地瞪著面前的一對父子,像一條憤怒呲牙的黑狗:“趙景澤,你給我等著,這事他媽沒完了!”
男家長也不客氣地提高嗓門:“李老師,不是我說,你看看你們這學生,滿口髒話,不服管教!他在放學路上堵我們家趙景澤,搶了他的補課費,這行為是什麼性質?這是搶劫!是校園霸淩!我沒直接報警已經夠給他面子了,他這是什麼態度?當著我的面威脅恐嚇我們家孩子?”
辦公室其他老師默不作聲地關注著事態發展,教導主任沉著臉站在班主任旁邊,儼然形成三堂會審的局面:“袁航同學,你覺得他們說得有問題,可以自己證明你沒做過,學校給你解釋的機會,我們的目的是解決問題,不要光顧著憤怒上頭,你這樣有理也變成沒理了。”
李雲青擋在袁航身前,面向家長,盡量溫和地安撫:“趙先生您別急,我理解您的心情,您心疼孩子,我們當老師的也不能讓任何一個學生受委屈。兩個孩子都在,咱們來捋一捋事情經過——景澤說上週一放學後,袁航把他堵在學校附近星海小區樓下的巷子裡,搶走了他的補課費,一共是五百塊錢,是嗎?為什麼當時不跟家裡或者老師說呢?”
趙景澤對上袁航泛紅的眼睛,迅速閃開,啞著嗓子低聲答道:“我答應他不說出去……”
男家長在旁邊補充:“他怕被報複,不敢跟家裡說,也不敢去補習班,是他們補習班老師打電話給我,說孩子沒去上課,我們問了半天,他才肯說實話。”
李雲青:“袁航,他說的這件事跟你有沒有關系?週一放學後你在哪兒?”
袁航不答,卻直勾勾地盯著趙景澤:“上週一放學後,星海小區樓下?”
趙景澤說:“對。我看見你了。”
兩邊突然陷入了莫名的無聲對峙,李雲青心下覺得有點古怪,男家長卻不耐煩道:“你就說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你搶了趙景澤的錢?”
袁航突兀地閉上了嘴,盡管他整個人都在細細地顫抖著,彷彿有一股巨力在他身體內橫沖直撞,卻仍舊咬緊了牙關,不發一言。
他此刻的沉默無異於無言的承認,李雲青有點急了:“袁航,說話,是不是你?”
男家長的耐心徹底告罄,抱臂冷冷一哂:“得了,我看老師您也甭問了,這就是做賊心虛。我聽趙景澤說過你們班這個袁航,我不管他是家庭貧困還是怎麼著,人窮志不能短,現在不吃教訓長大了他就要危害社會!學校必須給他吃處分,讓他從這個班調走,留著這種學生就是對其他同學的威脅!我就不信別的家長知道這事能不上學校來鬧?”
教導主任見多了這種大放厥詞的家長,口風一絲不漏:“趙先生,請您冷靜,如果事情屬實,學校絕不姑息,會根據規定嚴肅處理。”
“袁航,”李雲青回身抓住他手腕,強迫他轉過身來面對自己,“你拿了趙景澤的錢嗎?這裡面有沒有什麼誤會?還是你有什麼苦衷?你跟老師說實話!”
“有什麼誤會?我們家趙景澤平白無故還能撒謊誣陷他嗎?”男家長不滿意地質問,“李老師,他自己都預設了,你還要替他找點藉口嗎?哦,就因為他慘,他家裡窮,他就可以為非作歹、欺負其他同學了?”
袁航兩腮肌肉繃得死緊,滿眼都是紅血絲,仇恨地盯著父子二人,李雲青求助地看了一眼教導主任,慎重地解釋:“趙先生,我是他們的老師,不會偏袒誰,但這不是小事,關繫到孩子的將來,我必須得問清楚了。假設今天有人指認趙景澤搶錢,咱們也不能在他一聲不吭的情況下就斷定一定是他幹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男家長嗤道:“什麼意思,他今天要是死不開口這事就算躲過去了是嗎?怎麼的,我們家孩子就活該受委屈嗎?”
李雲青頭疼道:“您別誤會,我不是……”
“報告。”
“篤篤”的敲門聲是如此湊巧又不合時宜,所有人一齊朝門口望過去,懷抱一沓試卷的沈政寧迎著無數目光坦然地走進辦公室:“李老師,我來送作業。”
“啊,好,你先放那兒吧。”李雲青哪還有心情關心作業,隨手一指辦公桌。
沈政寧視線飛速掃過對峙雙方,把試卷放在李雲青辦公桌上,沒事人一樣原路返回,路過趙景澤身邊時,他忽然冷不丁開口問:“樂園網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