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與騎士 16
這趟不愉快的?出行之後, 簡青和蘭恩誰也沒有率先提起過這件事情。
簡青生了一場大病，他發著燒，吃了幾顆之前從城邦裡帶來的抗生素, 硬扛了好幾天，才慢慢退燒。
於是?，這段時間烤肉的任務, 就落到?了蘭恩身上。
它知道人類不能和自?己一樣吃生肉, 竟然也不辭辛苦的每天煮湯。那些曾經向簡青學習的?廚藝在此?刻終於派上了用場。
它心疼它的?簡簡。
如果非要追根究底的?話, 這是?它們龍族養大的?人類，在蘭恩的?想象中, 它的?小人類應該永遠開開心心的?，計劃著帶它去?哪裡玩兒。
它們會?在雲層中看一天一天的?日落，看它們從來沒有看過的?風景，感受著彼此?的?溫度和陪伴。
可現在, 人類把它們的?生活毀了。
它的?簡簡現在消瘦、蒼白, 彷彿一.夜之間重新回到?了它們遇見的?最開始的?那個時刻。
簡青說過的?, 沒有人在意他, 沒有人關心他，但現在有了——蘭恩會?心疼。
它希望簡青開心一些, 健康一些，永遠和它在一起, 就算是?用一根繩索就能夠套牢也好。
現在, 它更害怕簡青的?離開。
上次的?小城邦一戰之中, 它和簡青都?元氣大傷, 龍族的?休眠期在慢慢逼近, 而簡青受的?傷還沒好，一人一龍安心地呆在安全的?龍巢中, 基本不出去?。
蘭恩沒有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告知簡青，它覺得?，這樣只會?加重簡青的?負擔，以簡青的?敏.感，他很可能會?覺得?自?己是?它的?累贅，說的?更嚴重一些，也許他會?拋下蘭恩，一個人出走，自?生自?滅。
蘭恩在意他，不可能就這樣讓簡青自?己傷害自?己的?。
那是?屬於它的?人類。
·
事實上，現在簡青的?狀況並不是?很好。
從那個已經被血洗了的?小城邦離開之後，簡青常常噩夢纏身。
夢裡都?是?血紅的?一片，無數屍體倒在血泊中，明?亮的?月光將一切都?照得?異常清晰。
他清楚的?看見了煉獄般的?景象……還有，滿身是?血、從屍山血海中走來的?蘭恩。
某一刻，它的?樣子在恍惚中和簡青幼年時讀過的?恐怖畫本中惡龍的?形象重合了起來。
它兇猛、醜惡，就像是?煉獄中走來的?修羅一般，渾身發散著死亡的?氣息，只是?遙遙看上一眼，就會?令人生出不敢靠近的?想法。
他認識的?那個“蘭恩”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人與龍的?和睦相處彷彿只是?一場大而無當的?夢，鏡花水月，一點兒動蕩就能將這個辛苦織造的?夢境擊打得?粉碎。
夢裡的?一切，都?在指向簡青當時沒有注意到?的?事實，那件事已經變得?極其清晰起來。
——蘭恩殺了人，殺了很多人。
和它的?父輩們一樣，血洗了一個城邦，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至還在襁褓中的?小孩，都?一個個倒在血泊中，那些還未死去?的?人們看著自?己的?死去?的?親人們，悽厲的?哭叫聲?彌漫在整片荒野。龍的?雙翼開啟時灑下的?陰影遮住了整個城邦，死的?陰霾彌漫在街道和房屋之間，帶走了無數生命和希望。
從人類的?陣營教給簡青的?道德和評判標準而言，毫無疑問的?，蘭恩是?有罪的?。
它暴戾、貪婪、嗜殺，就像一個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不應當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怪物，一點點地吞噬著人類辛苦建造出的?文明?。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簡青卻?沒有濃烈的?審判慾望和愧疚感。
他知道，這件事情是?錯的?，蘭恩不應該被人類道德框定的?他所接受，但是?，這些念頭在另一個前提下，完全失效。
蘭恩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龍族是?龍族，人類是?人類，他們之間永遠隔著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簡青早就該知道的?。明?明?語言、長相、生理特徵和道德心理都?完全沒有相似之處，可他卻?仍然固執、愚蠢的?相信，終有一日，他會?和蘭恩找到?一個平衡的?互動模式，也許他能夠帶著蘭恩，一起被人類社會?所接納，就像上古時期一樣，人和龍和睦的?並存，沒有殺戮，只有幸福的?勞作?。
現實重重地給了簡青一記重拳。
他做不到?——事實上，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蘭恩喜愛他，願意保護他，願意將他的?一切當作?自?己的?一切那樣對待他……可是?，人類真的?能有那樣寬廣的?心胸，接納一隻以前和他們是?世仇的?龍嗎？
這是?完全無法想象的?事——簡青只要從那次“圍獵”中，就可以看出來，人類已經不再?相信龍，乃至於和龍走得?太近的?簡青了。
可是?……為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