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跟腔,聽?上去就是五大三粗的漢子?:“現在是農忙時侯,現在誰和?他搞這過家家?!”
“我也不知道他給小兵灌了什麼迷魂藥了,現在農活也不做了,一回家就開著燈在那裡?看書,看看看,眼睛都?要瞎了!”
保安大叔姓陳,平時是村裡?遠近聞名的好脾氣,這時也充當?和?事佬,企圖調節雙方的矛盾:“哎呀哎呀,立軍,人加簡老師也是好意——你不懂啦,現在上學才?是正經事兒,讀好書了,以後?要賺大錢的!”
“我賺他個狗屁!”黃立軍瞪著一雙眼,“家裡?穀子?都?收不完了,讀哪門子?書?現在就叫那個姓簡的東西給我滾出來……”
陳大叔本來還想拖一拖,使著眼色讓其他老師進去告訴簡青,讓他暫且避一避,至少不要和?這麼多家長正面對剛。
然?而,那些老師無動於?衷,像是看不懂陳大叔的臉色似的,一個個眼神躲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還沒使出別的辦法,讓這些大漢們先離開這裡?,就發?覺身後?走出一個人。
簡青拿著一疊試卷,戴著一副銀框眼鏡,整個人的氣質溫文極了,極有書卷氣:“陳叔,怎麼了?”
為首的家長是個彪形大漢,面色有些青黃,語氣不善:“你就是簡老師?”
簡青承認,並認出了他是哪位家長:“是的,巖松爸爸,有什麼事嗎?帶著這麼多家長來,現在是教?學時間。”
“什麼狗屁的教?學時間!”黃立軍皺起一雙橫眉,“我兒子?說你不放他回家農忙,有這回事嗎?你城裡?來的,知不知道我們秋天?有多忙?讓他放棄收穀子?,去讀什麼該死的書,真是胡鬧!”
簡青微微皺起眉,推了推鼻樑上架著的一副遠視眼鏡:“是我不讓他回家的。現在孩子?們都?初三了,還有不到三百天?的時間就要中考,現在錯過一個月的學習時間,後?期複習肯定是跟不上的,考不上高中的話?就不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了……”
然?而,黃立軍今天?不是來和?他講道理的,很輕易地將簡青瘦弱的身子?往後?一推,撞在了土牆上。
莊稼人的力氣重,不知道分寸,牆體和?脊背接觸的那一刻,發?出了巨大的悶響聲。
辦公室裡?充作鵪鶉的老師們很快朝外探頭探腦著,似乎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人在吵嚷些什麼。
一股劇痛從脊骨往上躥,簡青疼得幾?乎眼前一片空白,看不清任何東西。
然?而,黃立軍並不打算放過他,揪著他的領子?,將簡青從地上拎起來:“你這毛還沒長齊的小狗崽子?給我聽?好了!一個破教?書的,管不了我家的事!教?育?我呸!光是教?育能吃飽飯嗎?!我直說了,平時輕松的時候,他們來這裡?上上學,我沒什麼意見,農忙月,就得給我在家幫忙!我管他什麼初三,初四初五都?得給我在家幹活!”
他似乎覺得發?洩在簡青一個人身上還不夠過癮,大手?一揮,朝著身後?的十幾?個莊稼人招呼:“弟兄們,咱們把這破學校砸了!看他們還怎麼‘教?育’!”
簡青忍著劇痛,剛想阻止他們,就被一個專門看守他的家長扭住肩膀:“快砸!”
好脾氣的陳叔皺起眉,走過來,企圖分開他們兩人:“你在幹什麼呢!別打人,快給我松開!”
然?而,這群家長已?經殺紅了眼,他們就像土匪一樣,揮起各種重物,在頃刻間就砸碎了本就不牢固、岌岌可危的土牆。
辦公室裡?的老師如?受驚的鳥獸般四散逃開,尖叫起來:“你們在幹什麼!啊啊啊——”
就連拉架的老陳也結結實實捱了一棍子?,左腿不知怎麼了,半臥在地上“哎喲哎喲”的叫起來。
……整個場面都?亂透了。
簡青靠在斷了一邊的土牆上,臉色因為疼痛而顯得極其蒼白。
豆大的汗滴從額前滾落下來,一滴一滴地砸落在衣領上,洇出一片細小的水痕,如?同造就了一片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這些孩子?們通往“外面的世界”的入場券,早在這時,就已?經被自己的父母親手?撕毀了。
多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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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簡青坐在村醫開設的小診室裡?,左手?臂被紗布包了起來,吊在胸前。
幾?個受傷的老師和?陳大叔也坐在小板凳上,不約而同地有些灰心喪氣,低頭交談著什麼。
幾?分鐘後?,李長青終於?趕來到了現場,臉上掛著點歉意:“來晚了一步,實在抱歉!大夥兒都?還好嗎,傷得嚴重不?”
幾?個老師都?搖搖頭,半晌,才?有人開口:“我們還好,就是陳叔的腿和?簡老師的手?臂出了點問題,都?得吊著。”
聽?完這話?,李長青臉上也顯出一點兒淡淡的不好意思:“對不住啊,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能這麼沖動,唉。”
陳叔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不礙事,笑呵呵的道:“算啦,我這一把老骨頭的,原本還想著頤養天?年,現在倒好啦,看來是老天?看我活得太久,準備提前收我走了。我倒是沒什麼事兒,就是苦了簡老師,他手?傷了,以後?上課都?不方便了吧。”
李長青嘆了口氣,擺擺手?:“算了吧。提起這件事兒我就心寒,那幾?個臭脾氣的把學校都?拆了,再建起來至少得到農忙月後?了。這段時間你們就歇著吧,也別想那麼多啊。”
村支書管的事兒多,李長青在這裡?待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幾?個傷得不太嚴重的老師們戰戰兢兢的在診室裡?待了一會兒,等到一個個都?處理好了身上傷口,才?鵪鶉一樣陸續離開。
暮色四合,金黃的落日餘暉降落在村落中,映得天?邊雲霞一片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