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床上,水水躺在最裡頭,和阿璃共用一個長枕,陸溱觀躺在最外側,阿璃被母女倆夾在中間,陸溱觀支著頭,一面說故事,一面輕拍著阿璃的胸膛。
迷迷糊糊間,阿璃自問,這就是有孃的感覺?
“……從西方遠歸的窮和尚遇見富和尚,富和尚問:‘你果真從西天取經回來?’窮和尚淡淡一笑,回答,‘是啊。’富和尚看著窮和尚,心裡想著,可能嗎?他什麼都沒有,靠著一隻缽怎能走得那麼遠,又怎能平安無恙地歸來……”
水水睡著了,阿璃也熟睡,陸溱觀看著孩子們臉頰上的淡淡紅暈,心裡高興,阿璃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今天在水水的陪伴下,竟能走上大半個時辰。
小時候她聽娘說過——
親眼看著某個人因為自己的努力而恢複健康,那份成就感會讓人更想精進醫術。
以前她不懂娘對醫術的熱忱,如今她明白孃的話了,阿璃的恢複讓她很有成就感。
側躺在床上,她看著阿璃規律輕緩的呼息,他不像以往老是急促的喘著氣,他一天天在進步。
她滿足地閉上雙眼,手依舊輕拍著阿璃,越來越慢、越來越緩……直到入睡。
不多時,阿璃清醒後,發現兩顆頭顱靠在自己肩側,淡淡的香氣飄進鼻息間,不是脂粉香膏,是觀姨特有的藥香。
他用力深吸一口氣,唇角笑意擴張。
過去他害怕清醒,因為醒來,迎接他的總是一波波的疼痛,他從沒有不痛的時候,只有嚴重和輕微之分,而除了分散注意力,他無法做其他事情,但是現在,他期待醒來,他還有很多事情想做。
賀關無法形容看見這一幕是什麼感覺,只定定地看著三人安然熟睡的模樣。
這讓他明白,家的感覺。
後宮不是家,王府不是家,邊關不是家,冷冰冰的地方統統不算是家,那只是一塊住慣了的地方。
然而熟睡的三個人,讓他突然感覺這個小小的房間是家。
所以他捨不得離開,更捨不得移開目光。
幾乎是兒子一醒來,賀關就發現了,他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床邊。
阿璃警告地看了父親一眼,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這是指揮起長輩了?這個不孝子!
但賀關沒生氣,對於兒子的暴躁他習慣接受,沒人能要求長期處於疼痛狀態的孩子表現出親切溫柔。
賀關退開一步,阿璃滿意地抬起兩只細棍兒似的手臂,往陸溱觀和水水脖子底下伸去,勾住她們的脖子,收攏。
賀關蹙眉,小小年紀就學會左擁右抱,不像話,卻又讓他心底泛起絲絲甜意。
他退回桌邊坐下,不久阿璃又睡著了。
賀關是個習武之人,精神好得很,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床上的人,他的精神放鬆,也想睡……
趴在桌上,不大的房間裡,兩個大人兩個小孩睡得很熟,不曉得夢到什麼好事,阿璃勾著唇角,而賀關柔了眉梢。
這次先醒來的是陸溱觀,她看向窗外,天色暗了,這個午覺睡得還真久,她輕手輕腳下床,走到桌邊想點燃燭火,卻發現桌邊有人,盈袖嗎?
才想著,趴在桌上睡覺的人搶快一步,起身把蠟燭點亮。
發現是賀關,她有些訝異,正覺得該說些什麼時,他指指房門、點頭示意,抬腳往外走去。
陸溱觀看一眼還在睡的兩個孩子,幫他們拉拉棉被,才跟著出門。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書房,雙雙坐定後,賀關為她倒了杯茶,她喝過溫熱茶水,身子暖了。
賀關從袖中取出蓋過章、登記入冊的和離書,從此以後,她與程禎的夫妻關系不作數。
輕輕撫摸落印的和離書,陸溱觀微勾唇角,這是她最沒把握的事,她曾想過,或許先擱著吧,只要她到程禎找不到的地方,假稱寡婦,一輩子就這樣過去。
可現在過了明面,重拾自由身,讓她覺得連呼吸都輕鬆起來。
“此事衙門壓著,程府未知,若後悔,可不作數。”
“為什麼不算數?好不容易才落印、才能重新開始……”她找不到需要不算數的原因。
“程禎有雄心壯志,若無意外,日後將成一品大官,這種丈夫可帶給妻子無上榮耀。”難得地,他說了很長的句子。
他打聽過程禎?那麼肯定也曉得皇後娘娘的侄女馬茹君,畢竟兩人“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鬧得滿京城上下皆知。
陸溱觀悽涼一笑,並非所有女人都需要榮耀加身,她要的是夫妻一心的微小幸福。
“那麼恭喜馬茹君,她將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