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淑芝肯定道:“能播,怎麼不能播了。”
她邊說邊伸手去夠放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要證明給她們看,“我手機裡也存了一條來著,是佳佳過四歲生日的時候,那會兒她跑來跑去,沒有拍好呢。”
她們湊上前一起盯著手機螢幕,影片畫質很低,頻頻掉幀,很有千禧年之後的那種感覺。影片主角穿著畫有米妮米奇頭像的鵝黃色新衣服,腦袋上紮著兩個小啾啾,柔軟的劉海用兩個布靈布靈的凱特貓卡通發卡給別起來,眉毛顏色淡淡的,眼睛大大的,忽閃忽閃,鼻子肉肉的,嘴巴是小小的,剛開始還一本正經地對著鏡頭奶聲奶氣地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然後忽地歪著腦袋不往下繼續說了,邁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漆紅的椅子後面,跟鏡頭躲貓貓似的,突兀入畫的男聲就在那裡循循善誘道“我是佳寶”,他不厭其煩地說了好多遍,小女孩捂著嘴巴狡黠地笑著,哼哼唧唧反駁對方“你是爸爸,你才不是佳寶呢”,然後又跑到客廳裡雙手提著不存在的裙邊踮著腳尖轉了好幾個圓圈,停下來的時候估摸是轉暈了,差點一屁股墩坐倒。
男聲問:“我們佳寶是想學跳舞嗎?”
小女孩搖搖頭,“不要!”
男聲又問:“那我們佳寶想學什麼呢?”
鏡頭隨即一陣搖晃,恢複平穩的時候小女孩已經湊上前,沖著鏡頭笑靨如花,大聲說:“我要學習當公主!”
“嗯,還有……”
“還有什麼?”
“讓小江哥哥給我當騎士!”
男聲有點吃醋:“爸爸難道不可以給公主當騎士嗎?保證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唔……”小女孩站在原地思考了一兩秒,很愉快地答應下來,“那小江哥哥是小騎士,爸爸是大騎士,你們一起負責打敗惡龍,保護公主。”
男聲無比寵溺地答應她:“好的小公主,保證完成任務,現在讓我們去看看媽媽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吧。”
最後一幕是男人伸手颳了刮小女孩肉嘟嘟的鼻頭,然後又去牽她的小手,畫面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
陳佳渡看得心酸不已,還好陳佑民沒出鏡,不然這下眼淚肯定得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小時候這麼調皮呢。”
安淑芝說:“對呀,你小時候啊是無敵破壞大王,記不記得一個人跑到天臺把自己的照片庫庫一頓剪光了啊,就剩幾張沒找到的沒給你剪掉了,幸虧有錄影咯。”
陳佳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老太太感嘆:“還好你們當年買了錄影機哦,老東西就是質量好,不然像現在哪裡還看得到那麼久以前的東西喲。”
安淑芝回憶當初:“我記得買錄影機好像花了一年工資還不夠呢,打算買之前心疼了好久,但是佑民堅持要給佳佳小時候的樣子都記錄下來,我們一狠心咬咬牙也買了。”
幾次三番提及兒子,老太太難免憂傷,她說:“佑民是真的很愛女兒。”
誰說不是呢。
靜了一陣,安淑芝突然提起:“我前兩天做夢夢到佑民了。”
或許前面那麼多的鋪排,都是為了順理成章引出這一句。
老太太呼吸一滯,好似有些不敢觸及:“他給你交代什麼了啊?”
“沒。”安淑芝回憶了一下,“他就站在那個地方。哦,就是我們以前在家屬大院住的那個老宿舍陽臺邊上,他種了一盆很長很長的吊蘭的那個位置,什麼話也沒說,就靜靜看著我,我感覺他是有話要對我說的,但他就是沒說,嗯……他看起來比我印象中瘦了很多。”
“那……”老太太聲音抖得厲害,“估計是怨我們看他看得太少了。”
“我想也是的。”安淑芝深吸一口氣,打了兩個哈欠拂去淚意,“不早了,睡吧。”
老太太還在喃喃:“抽空去看看他吧。”
“好。”
……
陳佳渡背過身去,咬住嘴唇無聲落淚。
—
從古鎮回去後沒多久安淑芝的病情就陡轉直下,因為化療,一頭柔順美麗的頭發現在大把大把地掉,整個人枯瘦蠟黃,好幾萬一針的特效藥也止不住疼痛的折磨,精氣神越來越差,甚至頻頻出現幻覺。
人往往都無法精確預測到自己的死期,但是卻都對其保持一種高度敏銳,也許是動物生來的天性,冥冥之中陳佳渡有某種強烈預感,她馬上就要留不住安淑芝了。
這種愛賦予她的感知能力讓她變得越來越痛苦,整晚整晚睡不好覺,又開始服用藥物達到入眠。
有時候安淑芝午覺剛睡醒看起來狀態會還不錯,也能夠進行交流,但其實不是,她對著陳佳渡說話,卻像把她當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那是年輕時候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