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店長一直沒走,陪著他們。
陳佳渡沒想到剛才在飯局上避過的酒現在全部進肚子,事實證明,人一旦開心就容易飄飄然,喝多少杯都沒個數。
她第一個不勝酒力,腦袋一歪,靠在賀江的肩膀上,淩亂的頭發像海草般鋪開在他胸口,晃一晃手中莫須有的小白旗,宣告退出酒局;方才笑話她不行的唐璐沒過多久也敗下陣來,醉到錯把壁燈當成星星,不管不顧摟著林奕的脖子,叫他給自己摘星星,林奕不配合,她還哼哼唧唧地哭,只得像騙小孩那樣輕聲細語哄著她。
到最後,唐璐連走路都歪七扭八,東摸摸西看看,孩子氣地吹空酒瓶,導致林奕不得不放棄與女士相處應有的紳士風度,不顧形象把人背起。
兩位男士各自帶一位女士出門,外邊已經徹底夜深,城市的繁華依舊持續上映,人群車流穿梭交織,從容有序。
唐璐趴在林奕背上,胃裡在翻湧,忍不住踢打他,好不容易從他背上下來,靠在路邊的觀景樹旁,休息一會才勉強壓下去。
她瞟見馬路對面漆黑的招牌,沖他們揮手,“欸,這裡以前不是有家砂鍋嘛?叫那個啥來著,老好吃了真的,倒閉了嗎?”
店長說:“老方砂鍋嘛是不是?”
“對對對!老方砂鍋。”
“說是孫女帶二老去體檢,休息一天。”
唐璐聽完不無失落,可還沒過兩分鐘,像換了個人似的,抱著樹對空氣如數家珍般大喊大叫:“老闆!來兩份砂鍋。佳佳的那份要中辣加兩塊豆腐幹,多放一點青菜,我的那份不加辣,一根香腸一顆鹵蛋……”
眼看她一頭要栽垃圾桶上,林奕一個箭步沖過去,費勁吧啦地將人架起來,在路邊攔到一輛計程車,唐璐咕噥著晚上一定要回自己家,不然母老虎要發威,雖然眼下情況並不見得會多好,但他們從陳佳渡嘴裡套出家庭住址,林奕跟計程車司機說明情況,隨後跟他們告別離去。
猩紅的尾燈逐漸離開視線範圍,賀江收回目光,摟一摟陳佳渡的肩,“困不困?我們要不要散會步再回去,就當消食。”
陳佳渡被帶得晃了晃,腦子一時間還有點轉不過來,慢半拍的地回答:“不困。”
那就是要散步的意思。
晝夜溫差大,為防止著涼,賀江取來放在車上的另一件墨綠的棒球夾克給她套在外面。
由於size過大,他只好給她把靠近袖口的一節挽起來,令他想起一件事,“你還記不記得你剛上初中的時候,偷穿我的校服?”
陳佳渡瞪他一眼,“當然記得啊,那天晚上我穿著你的校服不小心睡著了,然後第二天起來我還穿錯校服了,差點就遲到了。”
“嗯……聽你說的意思,怎麼還有點怪我的意思?”
不待她辯駁,賀江繼續往下說:“第二天起床我怎麼也沒有找到自己的校服,情急之下只好換了件帶領口的白色t恤企圖矇混過關,但那天真的是特別倒黴,正好碰上教務處主任在門口站崗檢查學生著裝,結果不出意外,我被他逮住了,升旗儀式的時候把我叫到升旗臺下當著全體師生的面罰站了半個小時。”
他那時還是好好學生,優秀學生代表的一寸照藍底照還在展示欄裡風吹日曬,本人卻在全校師生面前沐浴晨光,一站就是半個鐘頭。
陳佳渡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
一陣追趕的風把頭發吹得糊住了臉,賀江伸手幫她撥開到兩邊,她卻忽然拽住他的手不肯松開。
“對不起啊。”她說得小心翼翼,十分柔軟。不知道是給十六歲被罰站的少年賀江道歉,還是給面前這個二十四歲,不厭其煩追在她身後的賀江道歉。
但不論哪一種,他都欣然接受。
手上傳來軟綿溫熱的觸感,賀江低頭發現陳佳渡把他的手貼在臉頰上蹭了又蹭。
“哥,你的手好涼快呀。”
這個時候他抬頭望見月亮,那些吉光片羽的片刻在他腦海浮現,從這一刻看見七歲的陳佳渡,那時候夜晚的星子還是特別的明亮,皎月似流光般生輝,為山川田野蒙上一層輕盈的紗網,吃完酒席後他牽著她的手回家,兩人穿越田埂,溪流,谷地,一路上她沒哭也不鬧,安安靜靜跟在他旁邊,更多的時候把他的手貼在耳邊自娛自樂,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小孩子。
但他已經好久沒認真看過天空,城市的夜有蒙灰的月,極少的星子,不及能工巧匠造出來流光溢彩的燈具十分之一的明亮,那是指引他們回家的方向。
“下次一起去看星星吧。”他捉住陳佳渡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掌心包握住她。
他想帶她去看加州山頂的暗夜星空下,仰面躺在露營地上,抬頭可以看見的,硬核又浪漫的馬斯克星鏈,默默地,無比緩慢地移動著,像一串穿梭在夜空中被空氣阻力強行順直的巨型珍珠項鏈。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摘下來為她戴上。
陳佳渡歪著頭看了他好幾秒,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後知後覺地回握了一下,如同許下一個承諾,聲音輕快地答應下來。
賀江幸福地笑一下,揉揉她的腦袋。
兩道並進的影子在沿途的昏黃路燈下時而拉得很長,時而又成了腳底下的兩個模糊的黑圈,時而遠,時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