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們離開,陳佳渡把另一枚魔力方塞進口袋,去自動販售飲料機前買一瓶冰的西柚味水溶c,喝一口,將嘴巴裡的甜膩一掃而盡,順便把青蘋果糖拆了放進嘴巴,含著糖一鼓作氣爬到昭寧禪寺。
供遊客拍照的觀景臺上如山似海,她佔到一個角落,兩條手臂倚在欄杆上,向下俯瞰,群山萬壑盡收眼底,有幾只彩色的風箏在山腳的平緩地帶翩然起舞,涼爽的山風習習吹過耳畔,往腹地探入,耳畔的發絲被帶起翻飛,她深深地撥出一口氣,糖果已經徹底融化在口腔內,餘下淡淡的蘋果香,還蠻好聞的,也很清口。
破天荒拍一張風景照,放在平時分享歌曲的微博上,簡簡單單,沒有配文。
走下臺階,無意中一瞥,似乎在熙攘的人群中望見熟悉的身姿,躲在眾多陌生面孔的背後,只一瞬,她再去看,什麼也沒有發現。
也許是個錯覺,陳佳渡收起心思,跟隨眾多遊客掃碼往裡面走,進去後輕車熟路直奔後院,從一位掃灑的小師父口中得知章師兄此刻正在往生堂給患癌去世的病人寫牌位。
她不急著去尋人,跟小師父說:“我上次來的時候,好像也是要為患癌的病人做什麼法事。”
小師父頷首,右半邊胳膊圈著掃帚柄,“這年頭患癌的人愈來愈多,年輕人和中年人尤其,祈福法事和超度法會基本每週都有兩到三次,多則四五次。我時時在這,時時都能見到附近醫院病友群的那些熟悉面孔。”
說到這他嘆口氣,“不過能見到面總歸還是好的,就怕……”
沒說完的後半句話,彼此都心知肚明。
陳佳渡微微怔住,呼吸很緩,望向地面落葉的目光分散又聚焦,好半天沒回過神。
跟小師父告別,她找去往生堂,見到最裡面在牌位上寫字的章師兄,素筆低眉,小篆很是漂亮,依舊是一貫仙風道骨的氣質。
她腳步很輕地走過去,孩子氣地想要嚇他一跳,不料快到跟前的時候章師兄似有所感抬起頭,見到她略感詫異,筆還未停,問道:“今日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別的特殊日子,你怎麼想到來這裡了?”
陳佳渡聽罷似笑非笑的,向前一靠,倚在臺面上,拿腔拿調反問:“難道寺裡有規矩,只容許我逢年過節來上兩趟麼?”
旁邊一捧書的小童侃笑:“莫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章師兄彈他額頭一下,示意他噤聲,接著回答陳佳渡的話:“自然是沒有的,你想何時來去,都隨你自由。”
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擱下筆,把抄好的書卷遞給小童,起身跟陳佳渡說明,“稍等片刻,我先去將牌位安置好。”
陳佳渡應聲,章師兄走到後面,將寫好贊頌語的牌位右上角貼上離世之人的一寸紅底照,然後再送到家屬指定的位置上。
那是個面南的極好位置,章師兄同她說這家是富人,得益祖祖輩輩蔭德積累,離世之人生前主行溫良恭儉,喜好聽經聞法,常來寺裡上香捐供,逢遇修繕也會惟力是視。
這人尚在人世之時治病花了不少錢,國內外來回折騰,可以說各種療法偏方都試個遍,可惜終究沒救回來,痛苦中與世長辭。
小輩們在他離世後花重金安排他的身後事,牌位用的最好的木頭,做了規格內最大的一塊,也選了他是位福德深厚的人,想必能夠早生極樂。
陳佳渡卻只覺造化弄人,這樣福祿深厚的人竟要被病痛折磨,無比煎熬離開人世。
她不說出口,陷入長久緘默,章師兄何其聰慧,猜個大概,寬慰她人各有命,不多言。
陳佳渡稍事片刻去看陳佑民,見到他的碑眼眶泛紅,章師兄在旁默不作聲,她仰起頭,把眼淚憋下去,摁住胸口的苦澀,虔誠拜三拜,兩人這才離開往生堂。
章師兄要去主持稍後的超度法會,陳佳渡不多叨擾,直白講明來意,章師兄便帶她去淨手,將她單獨領到藏經樓二樓的一間房內,寬敞透亮,沉香聞著心神寧靜,筆墨紙硯通通安好地擺放,供她抄寫祈福書經。
他臨走前對陳佳渡意味深長地交代:“年輕人沒事不要總來寺廟,福緣過深過淺都不是好事。”
按他們的話來說,緣深緣淺都是關繫到下輩子事的。福緣太深指不定哪天忽然就提前飛升了,太淺又容易薄命,都不好。
一句話點到為止,陳佳渡意會他的用心良苦,低下眉眼真誠表達謝意。
章師兄讓她飲茶自便後便離開,將門帶上,屋內瞬間空蕩,只剩她一人,陳佳渡蜷腿跪坐在蒲團上,沒有像上次跟安淑芝來的時候將宣紙壓在經文模板上草草臨摹,敷衍了事,而是將模板放在一邊,一個字一個字認真落筆。
院子外播放的靜心凝神的音樂乘風飄動入耳,陳佳渡心凝神聚抄完,在最下方落款執筆人還有歲次,天幹地支的年份她搞不大懂,查了半天才對應填寫好,要站起來供奉經文,下半身麻得失去知覺,頭目暈眩,恍然不知天地時間為幾何。
做完一切,已是落日時分。
推開門出去,桃紅色的晚霞從天邊不斷向下燒,點燃目之所及的山林,輪廓分明地顯現出來,沉澱一片寂靜,覓食歸家的鳥劃破長空的弧度,在霞光裡自由翺翔。
陳佳渡伸出手,一片被尾羽剪碎的晚霞飄落她掌心。
她拿出手機想記錄下這一刻,正好讀到孟樾進來的訊息,心跳不受控制漏了一拍。
他約她見一面,在上次她被放鴿子的那家咖啡館,陳佳渡沒有猶豫,沒有拒絕,爽快答應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