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發燒了。”賀江說,從他口吻中陳佳渡聽出一絲嚴謹,他又問,“早上起來的時候沒有感覺身體不舒服,頭暈這些嗎?”
陳佳渡回憶起早上起床喉嚨的不適,輕咳了一聲:“應該沒有。”
他沒說什麼,收回手,“先下山吧。”
兩人一路往山下走,賀江主動接過陳佳渡的揹包。
她起初不肯,不過很快就隨它去。
這麼點重量算不了什麼。他原話說。
太陽撥開雲翳,遠山被照得金燦朦朧,天地開闊。
賀江有感而發:“很早之前看過一部紀錄片,叫《從前有座森林》。”
陳佳渡對此好像有點印象,“法國拍的那部嗎?”
“嗯,i etait une foret,沒念錯的話。”
陳佳渡第一次聽到他說法語,咬字還挺好聽的,沒想到他有這項本事。
賀江全然不知她的想法,繼續道:“裡面有句話就是說植物掌握時間,動物掌握空間。樹木具備無限生長的能力,具有永久分生組織、不斷生長,理想狀態下是可以永生的。比如養料充分,環境適宜,且沒有那種天災極端的火山爆發,小行星撞地球之類的毀滅性災禍,那麼應該可以達到你描述的永生狀態。但是它們有自己的結構限制,無法無窮無盡長高。”
陳佳渡若有所思地“嗯”了聲,腦中靈光一閃,被捕捉到:“小學的時候春遊去植物園,誤打誤撞走到一個很偏僻的位置,那裡有一棵超級大的榕樹,光線打下來特別美,美得就像《阿凡達》電影裡一樣不真實。我走過去看,但是很奇怪,生出一股被它排斥的感覺,好像不想讓我靠近。明明它周圍有很多寄生植物,特別熱鬧又……”
她斟酌了一下措辭,“特別幽靜?”
“不想讓你靠近?”賀江刻意放緩語速,賣弄起來,好似玄學大師,“那可能是它在警示你不要阻礙它修仙。”
陳佳渡眉頭一擰,“修仙……你是說樹在修仙嗎?它們擁有自主意識然後可以修仙?”
“嗯。”他應得輕快,步履也輕松,她的揹包被他塞進自己的揹包裡,並不會覺得沉重。
陳佳渡來了興趣,小碎步跟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頭腦不能保持清醒的狀態,居然會把腦海中飄過的想法面對賀江和盤托出。
“那我下輩子投胎的第一志願就是成為一棵樹,最好是柳杉樹吧,很漂亮,一定要生活在人煙不至的深山老林裡面,每天曬曬太陽,喝喝露水,呼吸最新鮮的空氣,沒事還可以聽小鳥唱歌,看松鼠玩不定還有八卦奇聞,偶爾淋個雨洗個澡,安安靜靜活幾百年。”
賀江站在她左手邊,望過去,夕陽的微光穿過她的額頭,眼珠的顏色十分通透,眉毛連線至顴骨這塊細看之下有一層毛茸茸的細毛浮起,低燒使得她的氣色竟然要比平常看起來更健康紅潤。
他有點想捏一捏她的臉蛋,光滑軟和,就像以前那樣,她會笑著推開他撫摸臉頰的手臂,樂不可支地倒在沙發上。
生動的表情像一場春日的雨,澆得心底的芽複蘇。
這是個病人。賀江暗啐自己變態,調整情緒深呼吸道:“聽起來很輕松愜意。按照你的理想理論來說,樹木既可以是永生的,也可以是沒有壽命的,這樣一來已然超脫六道。做人是不容易,但能夠當人就夠牛逼了,下輩子你更有可能是五花八門的動物精,哦,包括昆蟲的,可能會擁有生物意識,但基本不存在投胎成樹木花草的可能性。”
“啊?”陳佳渡耷了下肩膀,很掃興,不想要變成蒼蠅蚊子蟑螂蜈蚣千足蟲癩蛤蟆……想想都瘮人。
賀江說:“況且就算你能投胎成功,也不一定可以挨過雷劫。”
“還有雷劫嗎?”陳佳渡聽得愣住,抓緊登山杖。
賀江很像一回事地說:“樹木到達一定的年齡或者生長高度會遭雷劈吧。”
陳佳渡學習過雷擊木原理,問道:“你大學的時候學的是修道還是修仙啊?”
輪到賀江發愣,他被問住,無奈一笑,“都沒有。”
賀江瞟到路邊的一棵樹,樹幹的肌理上遍佈斑駁的印記,有幾塊白色的很明顯,宛若墨綠森林的鹽湖般靜謐,令他不知不覺中想到家中茶室的那盆老樁簕竹,也是如此端莊從容,也許它們真有無限歲月,能量磁場才特別強大。
“在西伯利亞的雪松林,當一棵樹的能量蓄積到達一個臨界點就會觸發雷擊。這個說法和我們傳統修仙裡的渡劫飛升有點聯系吧,區別在於前者是在順應自然狀態發生的,後者特指一個行為體有意識去修行的過程或者結果。”
“你這是從哪看來的?”陳佳渡問。
賀江答得一五一十:“俄羅斯的書作,《鳴響雪松》,忘記是哪一冊了。”
他以為陳佳渡被折服,要去拜讀,殊不知對方根本不在乎這個,還反過來訓誡他:“反對封建迷信,崇尚科學。”
顯見得這並不算封建迷信的話題,但賀江還是笑笑,回她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