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確保向後仰去時賀江是否可以及時拽緊她,且保證兩人不會摔個四腳朝天的情況下,陳佳渡決定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好了。
賀江說:“我抱你上去。”
“不要!”果不其然遭到拒絕。
陳佳渡眉頭緊鎖,“我可以自己走。”
賀江不為所動,並表示:“地上說不定有別人吐過的痰,還有煙灰、汗水……”
陳佳渡有潔癖。聽到這面露難色,但還在小聲堅持:“我自己走。”
“陳佳渡。”
賀江沉沉喊她全名,聽不出情緒,似乎是在提醒:“剛才也是我把你抱出來的。”
“我知道。”她目光裡閃過侷促,踩在高跟鞋裡的十個腳指頭都蜷了起來,訕訕地垂下手,“謝謝。”
“我不是這個意思。”賀江的語調變得柔和了一些,他分得清什麼時候可以使用激將法,什麼時候採取懷柔政策,有時交替使用可以對陳佳渡造成奇效。
“快零點了,沒人會看到我抱你上去,你可以放心。而且現在很冷,我們不應該在這裡幹耗著不是嗎?”
須臾,陳佳渡呵出一口氣,肩膀微塌。
賀江看懂了她的肢體語言,這就是做出讓步了。於是他脫下外套系在她的腰間,然後蹲下示意對方上來。
陳佳渡伏在他的背上,盡量撐起上半身不碰到他,全身的重量都墜在小臂上,但不妨礙賀江走得很穩。
昏昏沉沉間陳佳渡似乎聞到了筒子樓散發出的陣陣黴味、樓道間的潮濕粘膩;頭頂的智慧感應燈變成布滿灰塵和蜘蛛網的白熾燈,既慘白又昏暗,虛弱地懸蕩在風中,不堪一擊;斑駁的牆皮上到處都是被剮蹭的痕跡,長年累月的疊積;耳邊依稀還有哪戶家長厲聲教育孩子寫作業的呵斥聲,混雜著鍋碗瓢盆的演湊曲,噼裡啪啦,遙遙的。
陳佳渡記得老房子的燈光線路總壞,她那時天不怕地不怕,所有人眼裡的混世小魔王,唯一的軟肋就是黑暗。
一遇上停電之類的故障就不敢一個人在家,這就是想象力太豐富的副作用,一旦身處黑暗的環境中就容易不受控制地幻想各種詭異事件。因此她寧可坐在樓道間吹冷風等上賀江兩個小時也不肯自己回家,經常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然後迷迷糊糊地被賀江叫起來,軟綿綿趴在他背上。
賀江的後背其實很硌人,趴著並不會覺得很舒服,但他走得穩,可是每上一層樓都會很用力地跺腳喚醒樓道間為了省電而裝的感應裝置,陳佳渡被顛得睡意全無,只能強打起精神數著腳下的臺階,偶爾叫一聲他的名字,賀江總會不應其煩地回應她。
然而時至今日她早已忘記了一共有多少級臺階,就好像她不知道賀江的肩背在什麼時候徹底失去了少年人獨有的瘦和薄,變得寬闊又堅實。
酸楚在胸腔內一股腦兒地滋生蔓延,她揪緊手腕莫名想哭。
賀江的腳步頓了一下,似有所感地回頭看她,但陳佳渡的上半身伏了下去,有意迴避開他的視線,聲音悶悶的:“走啊,怎麼不走了。”
他心裡堵得慌,把她往上託了一下,繼續朝裡走。乘坐電梯上樓,抵達樓層,樓道間的智慧感應燈很靈敏,根本不需要跺腳或者出聲,遠遠的就先自己亮起來了,一扇接一扇打下清瑩的光。
回到家唐璐不知道在哪,可能睡了。陳佳渡一句話不說,踩上拖鞋徑直回屋洗漱。
開啟花灑,熱水噴灑而下,苦餿和酸澀順著水流一齊進入下水道。
洗了十多分鐘,浴室裡白茫茫的,水汽附著在鏡面上糊成一片,陳佳渡開了鏡面除霧,沒過一會兒便十分清晰,照見整個人像鍋裡剛撈出來的蝦子,紅通通的。
她換上睡衣坐到化妝鏡前卸妝,卸完妝拿一塊熱毛巾上臉敷了五分鐘,眼袋依舊脹得難過,她揉了揉,沒有感覺變好,眼底皸裂的紅血絲倒是很明顯,明天醒來估計得變成超級無敵腫泡眼。
陳佳渡不希望見到這一幕,把沒電的手機充上電,披了一件外套開啟房門,打算找雞蛋滾一滾,可以有效消腫。
剛走出門,沒想到賀江還沒離開,站在廚房裡不知道搗鼓什麼。
垂下的吊燈遮擋了一部分,從她的視角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捲起的半截袖子以及流暢的手臂線條。
賀江忽然走到洗手池邊,垂著頭,動作幹淨利索,還是一貫的沉默專注,可能是因為頭頂的暖光緣故,生出些許平易近人的英俊氣質,好像一伸手就夠得到。
陳佳渡走過去開啟冰箱,賀江循聲望過來,見她隨手拿了兩枚雞蛋放到島臺上。
“幫我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