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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得從十天前說起。
彼時李頑還沒有入宮。因為陛下抱恙,李頑身為有實無名的“帝師”沒有機會回到小皇帝身邊,就遵循太後的意思留在太傅府中打掃。一日都不曾出門,直到一個陰雨連綿的夜晚,詭異陰寒的風破開了她的房門。
李頑下意識地抽出床頭的短劍防身,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是我。”
李頑連忙穿衣起身,掀開床簾,但見一襲白衣端坐在圈椅中。她連忙向其作揖行禮:“四爺。”
“深夜叨擾,李小姐莫怪。”沈鶴亭一揮手示意她過來,“若非要緊事,我本不必親自來。”
“屬下明白,您盡管吩咐。”李頑走上前去,給沈鶴亭斟了一杯水。
沈鶴亭自然而然地接過那杯水,還客套道:“先生沉冤得雪,我業已兌現昔日承諾。你不再是春秋剎的人,無須守著舊規矩。”
“四爺對李家恩重如山,屬下莫不敢忘。”李頑恭恭敬敬地低著頭。
“本就是我虧欠先生,”沈鶴亭呢喃道,抬眸望向李頑,說,“今日是我有求於小姐。”
沈鶴亭說“求”,李頑哪聽得慣?受寵若驚地垂著頭。
沈鶴亭從袖中取出一份發黃的奏疏遞給李頑。她開啟就著月光一看,瞳仁驟然緊縮,啞著嗓子說:“這是……我爹的上書?”
“真正害死你爹的,就是這份彈劾楚王的奏疏,”沈鶴亭嘆息一聲,“外人以為先生是為秋闈舞弊而死,只有我們清楚當年秋闈只是弘治為先生準備的陷阱。多年來我們一直在找先生為蕭氏求情的上書,沒想到它被李懷玉藏匿在了楓林寺。”
李頑細細讀著上邊的字,驚出了一身冷汗:“爹彈劾楚王與韃剌人勾結,將二爺、三爺的行軍計劃透露給了胡哈拿,另外在蕭家軍的糧草中下毒。使兩軍對戰時,蕭家軍毫無抵抗之力,被胡哈拿全殲……”
“我二哥三哥絕非酒囊飯袋,與韃剌人交手屢戰屢勝。胡哈拿連我都打不過,初出茅廬之時竟能將二哥三哥全軍覆沒,若他在北疆無內應,怎麼能贏?”沈鶴亭氣的臉色通紅,眼白都被一層密密麻麻的血絲覆蓋。
李廿的奏疏絕非空xue來風,他找到了替李懷玉給蕭家軍下毒、以及出賣簫棠蕭衍的將領,證據確鑿才敢彈劾當朝親王。而且為了防止司禮監的太監走漏風聲,李廿親自將奏疏遞到禦前。
“當年為蕭氏說情的官員很多,閆巖、楊逸、朱恆銳……弘治也沒針對他們,至今都好好地在官位上坐著。唯獨先生,只有他找到了天鷺江慘敗的真正原因,真真切切地抓住了弘治的把柄。”沈鶴亭一針見血地說道,“若無陛下授意,李懷玉豈敢出賣蕭家?”
一封彈劾書,讓李廿死而李懷玉活,恰恰說明當初站在李懷玉身後的就是弘治皇帝。
李頑同情地望著沈鶴亭。李懷玉在他身邊藏這麼久:幫他從一介無名小奴走上掌印之位,在沈冰泉死後成為他最堅實的靠山,幫他殺宿仇,幫他挾天子以令諸侯,讓他權傾天下。
結果卻是弘治的幫兇。
若非陛下中毒,沈鶴亭被查,他恐怕還不知李懷玉的真面目。李頑也無法知曉當年確有一封上書——爹查清了蕭家被滅的真相,將皇室最隱秘的惡揭露。
“我將李懷玉打傷,才有機會逃出楓林寺,結果現在看來,他是故意放我逃。”沈鶴亭雙手交叉,深吸了一口氣,嘆息道,“太後殺了喬明遠之後,他就銷聲匿跡了。他在哪,謀劃些什麼,沒人知道。”
沈鶴亭眉頭緊皺:“其實李懷玉的心到底在想什麼,我從未捉摸透。昔日兩人還未分道揚鑣,我以為他要的是皇位。如今知曉他對蕭家做的一切,我發現他除了皇位之外,李懷玉另有所求。他若只想要皇位,弘治死後就該動手了,何至於等到現在?”
忽然窗外雷聲大作,一道慘白的電光照亮李頑與沈鶴亭的臉。李頑捏著李廿的彈劾上書,額頭冷汗涔涔,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回首李懷玉監國三年的所作所為,李頑似乎明白了什麼:“楚王要的不單單是一個位置,而是要他上位時,權力盡歸於他一人手中。”
“他們”?若說李懷玉就是“他們”背後之人,沈鶴亭不免覺得有些牽強:“若他要皇權集中,坤寧宮變就是處理豪門貴族的最好時機。但他不僅扶持李璞登基,還跳出來和稀泥——用李洲的死,暫時調停我與花從文之間的矛盾。他為何不在景熙駕崩後將我與花從文一網打盡?他明知是我們偽造了弘治的傳位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