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亭乜視那隻盒子,心頭化開一股溫暖,開啟木匣子,是一顆很漂亮的人參。
“娘娘說,給您補補身體。”
“我都沒臉見她。”沈鶴亭堅硬的外殼霎時化為齏粉,雙手掩面低泣,“當時我就看著她沖進去,可我像個廢人愣在那什麼都做不了。她若跟我爹一樣回不來,那我活都活不了了……”
姚鐸憐憫地凝視沈鶴亭,他說過無數寬慰沈鶴亭的話,但蕭老四一如既往地在悔恨中越陷越深。
明知會被當成廢話,姚鐸還是要說:“可王爺、娘娘都不怨您,您何必自己捆自己呢?當初王爺讓我帶四公子走,就是不願意讓您跟他們一起不明不白地死。老王爺與三位公子,都希望您能好好活著的啊!您原本就自怨自艾,現在碰上了太後娘娘,動不動就後悔,遲早都得把自己逼死!”
沈鶴亭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地打在木地板上。
“我答應過娘娘要一直保護她,可自從我將她拉下水,我就一次次地讓她陷進去,而我卻無能為力。你知道我多恨我自己嗎?我救不了父親與哥哥,也救不了娘娘,活著都毫無意義。”沈鶴亭雙手捂著眼睛,不斷有眼淚從指縫流出來,“你不明白……姚遇棠……你真的不明白。”
“對,我是個粗人、傻子!你聰明,你的彎彎繞繞我理解不了。可旁觀者清,”姚鐸的聲音鏗鏘有力,“現在就是小太後完全不在意的事,四爺偏偏要翻來覆去地折磨自己。拿完小太後拿蕭家人,你是不是非要小太後恨你,要蕭家人恨你,最好把你恨得要千刀萬剮了才好!”
沈鶴亭肩膀抖動,眼淚決堤一般地奔湧而出。他被姚鐸說中的心思,現在每一寸骨骼都疼得要死。
“四爺,您在這跪,逃避,其實什麼都改變不了,”姚鐸扶住他的肩膀,猶如當年蕭家起火時把小少爺護在懷裡一般,“你活著為什麼沒有意義?你看看他們,你活著能沒有意義?!”
沈鶴亭如夢方醒。
他抬眸凝望眼前的四百多面牌位與點點燭火,意識到這才是他必須完成的使命。
姚鐸攬住沈鶴亭的肩膀,鼓勵他:“爺做得沒錯。李頑這步棋,我們必須得走,否則錯過了今年秋闈,就得再等三年,太傅在天上看著呢。”
沈鶴亭靠著姚鐸的肩膀,想起李廿,憤懣地攥緊了拳頭。
“太傅不怨您,李頑也不怨您,”姚鐸給沈鶴亭順氣,“他們都明白您的苦衷。不哭了,您不是說見簡倦嗎?如今他就在詔獄等著您。”
“對,簡倦,”沈鶴亭用袖子擦幹眼淚,騰地一下就要站起來,可他跪的太久,馬上又栽在地上。
姚鐸特別心疼,趕緊攙扶起沈鶴亭:“您抓住我,就不會再摔了。”
—
沈鶴亭星夜入詔獄。
姚鐸端著一提酒肉飯菜跟在他身後,給守在審問室的喬盛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把簡倦的牢門開啟。
喬盛光顧著瞪沈鶴亭沒動彈,急得姚鐸直踹他,嚇得喬盛上躥下跳的,捏著一板鑰匙找不對哪個才能開門。
沈鶴亭上下打量一圈喬盛,陰鷙的眼神早就把他的態度表達得淋漓盡致。姚鐸趕緊把喬盛推一邊去,親自給沈鶴亭開門,幫喬盛逃過一劫。
沈鶴亭大步走進審問室,乜視刑架上昂頭而睡的男人。他胸口的位置被鞭子抽得血紅一片,就這還能睡得打鼾。
姚鐸舀一勺涼水潑簡倦身上,凍得他打了個激靈。睜眼看見姚某人的大黑臉,啐道:“老子都說了沒有!那文章不是我買的,我也不願意搶別人的卷子,你還問,問個屁啊,不如直接殺了我!”
“你收斂點,今晚是沈掌印要見你,”姚鐸給他把鐐銬解開,扶他去小桌旁坐到沈鶴亭的對面。
簡倦瞥見一桌子的酒菜,沈鶴亭又是一臉的淡漠,沒碰筷子。他端正了坐姿,問姚鐸:“斷頭飯?”
姚鐸不回答,直接退到牢門旁侍立。沈鶴亭親自為簡倦斟酒,露出一個自認為很溫和但在簡倦眼裡就是毒蛇呲獠牙的笑容:
“簡先生不必擔心,咱家只是想與您聊聊。”
簡倦蹙眉,兩顆眼睛明鏡似的,他伸手把自己蓬亂的白頭發往腦後攏了攏,又抹幹淨腮邊,開口道。
“第一,我就是個沒錢沒門路的臭書生,我根本就不會想買別人的卷子,我出不起那錢也找不到人買;第二,那文章我雖然不知道是誰寫的讓我中瞭解元,但我並不覺得我的文章比她差,不信就再開一場秋闈重考。我說完了,你還有什麼想問?”
沈鶴亭哭笑不得:“簡先生把話都說了,咱家還能問什麼?”
“那我問掌印一個問題,”簡倦抽抽鼻子,道,“尋常宮裡的太監都喜歡用脂粉遮掩身上的臭氣,而掌印身上只有檀木與香灰味,定然不是從司禮監來。”
“哦?”沈鶴亭感覺挺意外,“那簡先生覺得咱家從哪來?”
簡倦十分肯定:“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