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輩子前的那個他不會相信,自己竟會甘心在一些庸常瑣碎上消磨時間,但現?在他覺得,似乎也很?好。
朝堂上那些運籌帷幄、追名逐利看似遠在廟堂之?高,實則底下照舊是一團濁臭,而像戚時微一般,照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安安心心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是一種幸福。
經營這樣的幸福絕不簡單,需要能力。
裴清榮作畫很?快,不過?一個時辰便一揮而就,使人掛到一邊去慢慢把顏料烘幹,尋個有空閑的時候好好地?裱起來?。石青端上一碗羊肉湯,兩人對?坐著喝了,覺得一股暖意?湧上四肢百骸。
“什麼時節了,都開始喝羊肉湯了?”裴清榮想?了想?,“是了,都快冬至了。”
戚時微嗔他一眼:“你都忙得忘了日子了。”
“也是,”裴清榮笑了笑,略帶歉意?地?說,“過?段時間或許還要忙。”
“是縣裡有什麼事兒?”戚時微坐直了身子。
過?了冬至,冬日裡按理是農閑時節,不該有什麼事的。
“不是縣裡,”裴清榮慢慢道,“是金陵府。”
或者?,還要更大?些,是這一路。
“沿海那一線,最近在鬧倭寇,”裴清榮慢慢告訴她,“雖說咱們這兒不靠海,可?快馬從海邊跑到江寧,只要三日,跑到金陵,只需四日,要真鬧得太大?,咱們這兒也有危險。”
倭寇也想?搶一把大?的好過?年啊!
“那要怎麼辦?”戚時微想?起來?,前兩個月她還在出海的商船裡參了一股,原還有些訊息的,近一月都沒有訊息了,原來?是鬧倭寇的緣故。
“不好說,”裴清榮道,“我已上奏了,需整飭防務,以備敵襲。”
蔣大?人是文官,科舉出身,對?防務並不怎麼感興趣,又短視,只想?著這一年的稅收,裴清榮與他多重?政見不合,這才急著把他弄走。
現?在就看下一任派來?的是位什麼人了,但這事也懸,臨近年尾,朝廷的效率總是很?低,說不準就要拖過?這個年去。那就要靠他們這些縣令與指揮使共同抗敵了。
“不需擔心,我盯著呢,”裴清榮道,“實在不行,我派人先把你送到北邊去。”
“不許說傻話,”戚時微拍他一下,“不是說好了,你陪著我養胎生?産的嗎?”
她正在孕期,情緒本就敏感,聽不得這樣的話,裴清榮笑笑,沒再爭辯,目光卻深沉。
萬一真到那時候,也只能先將她一個人送走了。
兩人誰都沒想?到,事態的變化比預想?的更快。
沿海一線的倭寇愈演愈烈,有蔓延更盛之?勢,訊息傳到京裡,朝廷的臉上很?難看。
——大?過?年的,正是排排坐分果果,搞點面子工程大?家論功行賞的好時候,怎麼就有倭寇這麼不識趣,打到頭?上來?呢?
可?恨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出人來?,臨近過?年,衙門?快要封印了,官員們也告假的告假,休息的休息,要說為沿海的幾個倭寇把在家休養的大?將再勞動出來?,又有些殺雞用牛刀了,朝廷的臉往哪裡擱?
這時候,就有人上了奏摺說:江寧縣的小裴大?人年紀雖輕,可?是位文武全才啊!他不是有平楚王謀逆之?功嗎?倒不如這次也派他去吧。
這話還頗合了皇帝的意?思,聖旨一下,裴清榮就被派去督陣了。
——至於這些推波助瀾裡有沒有秦王的手筆,不得而知,但那可?是前線,刀劍無眼!
戚時微得知這個訊息的時候,正在室內畫九九消寒圖,那樹的枝幹與花瓣線條都是裴清榮畫好的,用筆遒勁,線條老辣,只待按日期填上九九八十一片花瓣,將這圖畫好,冬天就算是過?了。
畫中有一小半都已被填上了渾圓的紅色,戚時微現?在什麼都缺,最不缺時間,一筆一筆勾勒得細致,像是照著印上去的一般,渾然看不出填色的痕跡。唯獨今天這一筆,兀然折了出去,在精美的圖上很?是突兀。
那一痕硃砂顏色宛然,殷紅似血。
“呀!”石青低叫了一聲?,還沒來?得及惋惜這畫兒,就滿面擔憂。
“九郎呢?”戚時微說,“去請他過?來?一趟。”
“回九奶奶的話,”梧桐低聲?說,“九爺剛進門?,正在前頭?堂上呢,說換了衣裳就來?找九奶奶說話。”
石青和梧桐快手塊腳把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撤了,擦去硃砂的汙痕,又取了一盆溫水來?給戚時微淨手。
戚時微收拾畢,就看見裴清榮披了一件輕薄氅衣,挺拔如修竹的身影邁過?門?檻過?來?。
方才在侍女們面前,戚時微的語氣還是鎮定的,此刻,她嗓音卻微微發著抖。
“裴清榮,”戚時微問,“你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