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時微反應過來自己被逗弄了,徑直低下頭去,對芝麻說:“咱們走?,好不好?不理他了。”
“不逗你了,”裴清榮清咳一聲,轉了話題,“過些日子到了南邊,會有些宴飲。楚王封地便在南邊,也有不少南方的官員是他麾下,想?必都要試探一二,你只不搭理就是,剩下的交給我。”
他總有這種能?力?,輕描淡寫地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清冷矜貴的正經人,渾然似謫仙一般。可剛被他撩撥過的人可還坐在對面,絕不會被輕易迷惑,戚時微白他一眼,說:“知道了。”
裴清榮不知怎麼,好像心情格外愉悅似的,也不理她的白眼,微微一笑,望了眼更漏,道:“時候差不多了,擺飯吧。”
船上的日子沒什麼東西解悶,單調得?很,因而過得?很快。裴清榮不像南下去任官的,倒像個年輕的隱士,午後?常握著一卷書?,帶上淡青色的鬥笠,坐在船尾垂釣。他端得耐心,手又極穩,竟然每天都能?釣上幾條,於是連人帶貓一起加餐。芝麻得?以大飽口福,船至金陵時已經圓潤了一圈,渾身的皮毛都蓬鬆而柔潤,就連尾巴尖兒都在太陽底下泛著光。
只是芝麻依舊不親近裴清榮,要麼蹲在戚時微懷裡,要麼躡著腳尖,自去尋個?離他最遠的牆角團著。好在裴清榮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計較那些,照舊給它釣魚加餐。
裴清榮任職的地方是金陵下轄的一個?小?縣,名曰江寧,他是知縣。
金陵原是本朝舊都,至今仍是陪都,保留了一套完整的朝廷班子,江寧縣離陪都很近,自然富庶。能?在此任官,能?算得上是皇帝恩典了。
裴清榮倒不忙著去江寧,先在金陵停了下來,預備住幾天。實在是官場上的人情面子上,總有些是令人難以推卻的,任憑你再清高孤傲,只要想?辦事,總是需要和光同塵,應酬往來必不可少。
宴席便設在應天府,府尹趙彬是楚王的人,便格外熱情,話裡話外都透著暗示,陪客也拼命搖唇鼓舌,席間好不熱鬧。
裴清榮少不得?跟著喝了兩盅,人仍是清醒的,聽見?趙彬提起隱田隱戶的事,心中不由?冷冷一笑。
高門豪族裡總有些致富的巧妙手段,隱田就是其中之一,前朝蔚然成風。本朝初立,便重量田畝,畫魚鱗圖冊,又花了極大的功夫理清了人口戶籍名冊,為的就是打擊隱田,徵收賦稅,大桓律中對隱田隱戶的懲罰也極為嚴厲。
饒是這樣?,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在老?虎頭上拔一根虎須試試。
裴清榮不得?不稱贊一句,楚王此人雖才幹平平,然而膽魄可嘉。
金陵是舊都,他沒?這份膽量,但金陵周邊的州縣臨近楚王封國,便被暗地裡侵吞不少。原本田畝中的人口也被楚王吸納了去,成了奴婢部曲,若再有不服的,或是被殺,或是成了流民。
趙彬吃醉了酒,嘴裡還噴著醺醺然的酒氣,伸手一揮,便有人呈上一個?匣子,裡頭金光燦燦。
“子安年少成名,想?來是個?聰慧人,我一直想?結交,只是久不可得?,故引為憾事,”趙彬道,“如今倒是巧,多謝聖恩浩蕩,給了我這個?機會。子安遠道而來,這一匣黃金就權作盤纏,不要推辭!”
裴清榮的眉梢動了一動,渾似一個?沒?見?過太多世面的溫文書?生:“這!這怎麼是好?”
趙彬哈哈一笑,以為得?計,又勸了幾句,陪客們也紛紛勸說,言語熱切。
有的說:“子安有所?不知,楚王一貫豪爽,對我們這些寒微官兒多有照拂,往後?咱們常來常往,共享富貴,這點金子又算什麼!”
又有人說:“不必擔心,我們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仰仗朝廷恩德,怎麼敢拿身家性命做賭注,去做那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呢?楚王亦是賢王,又得?聖上青眼。我們不過是按陛下的心意行事罷了。”
還有人說:“待到將來……嘿嘿。”
一番眼色亂飛,語意不言自明瞭。
裴清榮心頭雪亮,金陵是陪都,確實足夠富庶,可也遠離了朝廷權勢的中心,更遠離政局。被派到金陵小?朝廷附近的朝廷命官,不是失了心氣兒來養老?的,就是在爭鬥中落敗,被趕過來的。
這些遠離了政局的官兒,為了重回權勢頂端,就要付出更多的代價,為此玩了命的鑽營也在所?不惜。也是剛巧,楚王的封國離此不遠,頻頻派人示好,聖上又頗為屬意楚王,那可不就是瞌睡遇上枕頭,天賜的良機嗎?
兩邊各自都有謀算,也有所?圖,正是好一個?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楚王與席間眾人便都覺得?,此次合作很是令人滿意。
只是不知道真?的是巧合,還是金鑾殿上那位聖上的有意默許,裴清榮心中雪亮,冷冷一笑,面上依舊做出沒?什麼主意的文弱書?生樣?子,連聲稱這不行,不規矩,更不合體統,不是朝臣該做的事兒。直到眾人勸了又勸,這才勉為其難,一臉心虛地收下這匣滿滿當當的金子。
“這才好!”趙彬一拍桌案,滿意道,“子安,咱們再飲一杯!”
酒過三巡,眾人議論起朝事,距今最近的新?聞便是蒙古來使,黃河決口這兩件大事,邸報上早寫了好多,剛巧這兩件都與裴清榮有關,眾人少不得?問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