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不是清明嘛,”戚時?微道,“我想著,在院子裡?私下?給我姨娘也祭一祭……”
“這是自然,”裴清榮立時?截口道,“為?人子女,這事是應當?的,黃紙和香燭買來了沒?有?我叫小林去辦。”
“這倒不是,我已吩咐石青去辦了,”戚時?微猶豫著,還是鼓足了勇氣將?話說出來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姨娘,要不要也一塊兒給她祭一祭?”
裴府的規矩是留子去母,裴清榮自出生起就沒?見?過姨娘,戚時?微私心想著,總該供一供。但裴清榮一貫很少?提這些事,故她方才也沒?有同石青直說。
裴清榮沉默了很久,一室寂靜,只有窗外細雨打上竹葉的細碎沙沙聲。
戚時?微放輕了呼吸,幾乎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犯了裴清榮的忌諱——明明知道他幾乎不提這事,為?什麼又要去戳他的傷疤?
還是裴清榮先笑了笑:“沒事。”
他沖戚時微招了招手,將?人半摟到懷中。
“她當?初是被?發賣了出去,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她下?落如何,自然也不知道她的忌辰,”裴清榮道,“不過,也跟著祭一祭吧。”
“好。”戚時?微道。
“還要多謝你替我惦記著。”裴清榮提了提唇角。
這麼?多年,戚時?微的確是第一個同他提這事的人,兩世算起來都是。
留子去母就是裴夫人的主意,她自然不會允許在家中還有人提起那些被?賣出去的姨娘或通房們?,裴清榮懂了些事,也攢了些銀子後,便託人在廟中給姨娘供了一盞燈。
一是沒?必要在裴夫人眼皮子底下?招她的忌諱,二也是因為?裴清榮不知道姨娘的生辰、忌辰與姓名,甚至連她如今是否還活在世上都不知道,若她還在世,他這麼?巴巴地祭一會,豈不是平添了許多晦氣,索性只供一盞燈聊表心意。
哪怕裴清榮也知道,他的姨娘多半是不在了。生産當?日就被?賣了出去,以?裴夫人的風格,自然也不會挑什麼?好地方,下?落也瞞得死緊,即便以?最僥幸的目光來看,也是兇多吉少?。
但心底總存有一絲微薄的希望,好像她還活在世上的某個角落裡?,只是母子兩個見?面不識罷了。
“沒?事的。”戚時?微忽然主動抱住了他。
她發間還帶著桂花頭油的清香,女郎單薄而清瘦的身體就這樣貼在他懷中,卻散發著溫暖的熱度。
“我沒?事,”裴清榮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澀得嚇人,他清了清嗓子,才接著道,“多謝你替我想著姨娘,她若能親眼見?你一眼,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與相貌,只知道她是個貌美驚人的舞女,買進府來後被?改名叫玉容。她應當?是帶了些胡姬血統,有人說,她的眼珠子是碧色的,像西洋來的那種能透光的碧色彩玻璃,又有人說她的眼珠子是黃色的,因著時?間太久,沒?人能記清了,這個問題就沒?了確切的答案。不過她的頭發應當?是淺淺的棕色,在太陽底下?會泛起金光,因為?有照顧過裴清榮的老嬤嬤肯定?地說,他小時?候的頭發同玉容姨娘的一模一樣。
前一世的時?候,戚時?微也是在清明提的這事,因怕他生氣,提得小心翼翼,眼中還帶著謹小慎微。
裴清榮當?時?一陣無?言,心潮翻湧,只面上還維持著鎮定?,沒?有顯露出來,只道:“我並不知曉她的名字和忌辰。”
“無?妨,”戚時?微那時?也抱住了他,寬慰道,“咱們?做子女的,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她在泉下?盡知的,你只要燒紙的時?候在地上畫個圈兒,先在圈外?燒點,權作?給牛頭馬面的買路錢,再把剩下?的在圈裡?燒了,縱使不說名字,閻王爺也知道那是燒給她的。”
“嗯,”戚時?微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攪散了裴清榮的回憶,“我叫石青買了些紙人紙馬和黃紙來,還有寒衣,咱們?一塊兒燒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