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書房的燈一直點到深夜。
燈燭很明亮,裴清榮盯著眼前翻開的書頁,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眼前全?是戚時微的臉。
……他又想?起前世來。
戚時微還是一樣地關心他的學?業,又因不太識字,只能?在針線和飲食上下功夫。
裴府的下人們拜高踩低是常事,廚房有時敷衍,她就親手給裴清榮熬些?湯羹補身子,其中就有這梨湯。
那時候裴清榮還沒活兩輩子,是個如假包換的清寒書生,全?副指望是靠科舉鯉魚躍龍門,放在其他事上的心思就更少?些?。
不,不是少?,是幾乎沒有。
他成日地苦讀,回?了雨筠院中便話少?,明明不喜歡戚時微操勞太多,卻不知道怎麼表達。
因著他只是沉默,戚時微不知曉他心思,剛成婚不久,兩人對?彼此都不熟悉,戚時微越發地誠惶誠恐,甚至以為他不喜。
他還記得那一次,他從太學?回?來,戚時微便是熬了這道梨湯,親手端給他。
梨湯剛出鍋,盛在一個精緻的白瓷小盅裡,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只是有些?燙,從食盒裡拿出來的短短幾步路,戚時微被燙得指腹泛紅,無聲?吸了口氣。
裴清榮看了一眼她指尖,眉目微斂,漆黑的睫毛垂下來。
戚時微觀察了一下他表情,小聲?問:“九郎愛喝這梨湯嗎,不妨嘗嘗?”
裴清榮沒答話,伸手過去抓了她的手,攤平在掌中細看,說:“叫人打盆涼水過來。”
“沒事的……”戚時微說到一半,觸到裴清榮的眼神,便安靜下來。
裴清榮沒再說話,但長眉斂著,視線無聲?垂下,能?看出心情不佳。
他平日就話少?,此刻更有種別樣的壓迫感,雖然沒發脾氣,但就是看得人心慌。
下人去打了一盆水來,裴清榮握著戚時微的手,在冰涼的水中浸著。一室寂靜,戚時微也沒說話,抬起眼來偷偷地瞥他。她眼睛很大,眼珠漆黑而圓潤,偏偏蒙著一層朦朧霧氣,像是兔子的眼睛,什麼情緒都浮在上頭?,輕易就能?讀懂。此刻那雙眼裡的情緒便是惶恐而擔憂的。
就好像犯錯的是她一樣。
裴清榮長長、長長地無聲?嘆了一口氣。
今天也是一樣,他看見桌上的梨湯,就控制不住想?起了前世,又看見她手上包著的細布,神情一凝。戚時微總有種小動物般的敏銳直覺,當下便放輕了呼吸。
裴清榮暗自提醒自己,別露行跡,握著她的手要細看傷情如何,卻像是嚇著了戚時微。見著她眸中水光一閃,裴清榮鬆了手,過了片刻,要細看她神色如何,他慢慢伸手出去,卻被戚時微閃身避過了。
……她竟然怕他。
小林在外頭?輕輕敲門:“九爺,溫書也不能?太晚,該歇了,明兒個還有事呢。”
“知道了,”裴清榮吹熄了燈,對?外間道,“你也去歇著吧。”
“是,”小林硬著頭?皮問,“九爺,真不回?後院歇息?”
“不必,”裴清榮說,“已經?二更了,不要擾了九奶奶。”
新婚夫妻,按理沒有讓他歇在前院的道理,小林腹誹一句,卻也不敢和這位主子磨牙,利落地在外間鋪好了床。
這些?日子事忙,他若不能?收攏好情緒,恐怕要嚇壞了戚時微。裴清榮隨口吩咐:“我這幾天忙碌,你幫我多看著雨筠院,九奶奶要什麼東西就送去給她,不許怠慢。”
“是。”小林依舊應了。
時值二更,夜深人靜,連往來巡邏的下人都歇了,外頭?已沒了聲?音,裴清榮走到窄榻旁坐了,從懷裡摸出一個藥瓶,從中倒出一丸棕色的藥,和著水嚥了,就勢吹熄了外間的燈。
小林無聲?一禮,退了出去,為他關好了門。
殿試前這短短幾天,裴清榮的確很忙,不光要抓緊時間溫書,還有幾場同窗之間的交際要去赴宴。更兼他考中了會?元,大大地給侯府長臉,裴盛大喜之下,帶著他出席了幾個勳貴家交際的場合,言談間頗有以這個光耀門楣的兒子為傲的意思。
忙碌之下,裴清榮便順理成章地與戚時微見面少?了,殿試那日也只匆匆同她告了個別就出了門。
過了大半日,院外傳來喧嘩之聲?,石青來報:“姑娘,您猜咱們九爺考得怎麼樣?”
戚時微心中已隱有猜測:“如何?”
“是狀元!”石青滿面驚喜,拍著巴掌笑道,“姑娘以後就是狀元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