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也滿面都是笑,左一句右一句,都是恭喜的意思,說了好大一番話,又伸手一指殿門,對戚時微道:“我才疏學淺,女施主快去請師父解簽。”
戚時微抬眼一看,劉氏與方丈談完了佈施的事,一道走進來,七姑娘也跟在她身邊。
“好熱鬧,”劉氏瞧著心情不錯,一揮手免了戚時微的禮,問道,“這是怎麼了?”
小沙彌忙道:“這位女施主掣簽,抽著了上上大吉!”
這小沙彌是個乖覺的,剛才方丈不在時,嘴甜似蜜,一口一個姐姐,方丈來了,說得更是賣力,但姿態突然端正嚴肅起來,對戚時微的稱呼也換成了女施主。
“哦?”方丈也笑了一聲,朝她伸出手,“讓貧僧來解一解這簽。”
方丈眯著眼睛,一字一字看完了簽文,笑著道:“好啊,這實是支好簽!上上大吉,無論女施主求的是什麼,諸事皆吉,所求無不應。所求若是姻緣,則夫婦美滿;若是事業,則萬事無有不成的。”
“是呢!”小沙彌在一旁添油加醋,“小僧在寺中灑掃這三年,還是頭一次見有女施主抽中了這支簽的,真個是好兆頭!”
雖說心知這些都是討口彩的吉祥話,小沙彌所言也未必沒有誇張的成分,但人就沒有不愛聽好話的,戚時微也面上帶了笑,好似心中突然安定了下來。
早先戚家老夫人虔信佛家,她年紀幼小時常去老夫人院中,也跟著耳濡目染了些。老夫人年紀上來了,最喜聽僧人講些陰騭文、太上感應篇及因果報應的故事,小院內常年燃著香燭的氣味,木魚聲不斷。戚時微還記得自己每次去請安,老夫人都會給她一塊佛前供著的點心,有時是芝麻糕,有時是黃金糕,都是甜甜的,入口即化。對那時小小的戚時微來說,老夫人又實在溫和,小院中沒有劉氏斥責,沒有朱嬤嬤打罵,也沒有無窮無盡的規矩和山一樣多的繡活,就像是府中的最後一塊庇護所。
只是老夫人體弱多病,大多時間獨居在小院中,十年前就過世了,戚時微對她的印象也很模糊,只剩下依稀的香燭氣味和糕點的甜味。
但老夫人的虔信給了她一點信心,戚時微透過荷包,暗自摸了摸那枚戒指,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天上的姨娘說,是上上簽呢。
“我觀女施主將有姻緣,該是喜事將近,”方丈寶相莊嚴,雙手合十道,“佳兒佳婦,正是良緣。”
方丈與小沙彌一搭一唱,說得熱鬧,劉氏也微微頷首,七姑娘哇了一聲,立刻道:“我也要抽!”
說罷,她下巴一揚,示意小沙彌。
小沙彌忙將那根木簽塞回簽筒裡,又將簽筒合上,雙手送到七姑娘手中:“女施主,請。”
戚時微自覺地退了兩步,站到一邊,於劉氏和方丈一道,旁觀七姑娘抽簽。
七姑娘雙手捧著簽筒,閉著眼上下搖動一番,不一會兒,又一根木簽落下來。七姑娘隨手將簽筒往一旁一撂,迫不及待去撿那支簽:“叫我看看,抽的是個什麼!”
她隨手將那支細細長長的簽翻過面來,握在手裡,戚時微還沒看清上頭文字,先看見了簽頭上那個打了紅圈的“中下”兩個字,心頭就是一沉。
七姑娘掃了兩眼,臉色難看起來,轉頭質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小沙彌也卡了卡殼,方丈立刻“阿彌陀佛”一聲,接過話來,對著簽文虛虛實實地說了幾句,算作打個圓場。
七姑娘卻不依不饒,指著戚時微道:“那她抽著的憑什麼比我好?”
她是唯一的嫡女,年紀還最小,從小劉氏就寵著,對幾個庶出姐姐都不放在眼裡。如今一向沉默的戚時微居然抽的簽比她好,七姑娘紅了眼圈,當下就不依了,拉著劉氏要她評理。
七姑娘這話一出,戚時微立刻有種本能的不安,她打小就被管教得安分守己,從來不敢與這個只比她小一歲的妹妹爭鋒。在外見客時若是壓過了七姑娘,劉氏嘴上不說,回府後卻要讓她明裡暗裡吃好一陣苦頭。
現下七姑娘發火,戚時微本能的第一反應仍是告罪,她退後一步,垂下頭,低聲說:“是我不對。”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劉氏沉了沉臉,但也不好發作。一則是戚時微也只是掣了支好簽,論不出什麼錯處來,二則她婚期將近,劉氏不願在這關頭多生事端,因此只道:“行了,你下去吧。”
戚時微沉默著,快步走了出去,小沙彌一縮脖子,跟著方丈往另一個方向走了,留劉氏在殿內哄七姑娘。
到了後殿之外,戚時微順著一道遊廊走了一會,不覺來到湖邊,湖面平滑如鏡,映著天高雲淡的開闊天空。她百無聊賴,盯著湖面微微的漣漪看了一會兒,忽見到對面遊廊有個清秀挺拔如竹的模糊人影一閃,不由咦了一聲。
“六娘,怎麼了?”石青道。
“無事,”戚時微搖搖頭,“只是那個人影,有些像裴九郎。”
石青的眼睛當即亮了:“奴婢聽說,若是來寶通寺求姻緣,出殿門外遇見的第一個陌生男子當為正緣,此生必定相守偕老的!”
戚時微笑了笑:“哪有這樣巧的事兒,許是看錯了也是有的。”
話是這樣說,戚時微還是又往剛才那個人影處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