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面如沉水坐在榻上,大概是從噩夢中驚醒,微微喘著氣,手死死抓著床沿,骨節泛起些許青白。
周負雪臉龐煞白,僵在原地連呼吸都不敢。
一時間,整個室內一片死寂,只有明燭輕輕喘息的聲音。
周負雪死死咬牙,半天才壯著膽子道:“師、師兄……”
明燭大概被氣昏了,輕輕揉了揉眉心,疲倦地閉著眸子,啞聲道:“出去。”
周負雪雖然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錯,但是對上明燭那滿是疏離和嫌惡的眸子,還是深吸一口氣,顫聲道:“師兄,我……”
“我說,”明燭一字一頓地打斷他的話,黑眸冷厲,“……滾。”
周負雪呼吸一頓,幾乎是落荒而逃。
明燭面無表情地坐在床榻上,半天才按住了額頭,只覺得頭疼欲裂。
此時有人輕輕扣了扣門扉,明燭抬起頭,就看到易負居披著一件白色鶴氅,抱琴立在門前,正眉目含笑地看著他。
明燭勉強笑了笑,道:“你不是醉了嗎?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易負居生來就有種令人心境平和的氣場,他緩步走到明燭身邊,彎腰輕輕用手指點在明燭眉心,接著輕輕搖搖頭。
明燭強裝出來的笑意收斂起來,半晌才道:“你看到了?”
易負居將從不離身的焦尾琴放下,執起明燭的手在他掌心寫了幾個字。
“他還小。”
明燭抿唇,羽睫微垂:“我知道。”
易負居輕輕撥了撥琴絃,松沉琴音傾瀉而出,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柔和地將明燭急躁的情緒緩慢撫平。
日照山二弟子易負居天性平和,因為能力詭譎而自小修煉閉口禪,除了自小將他撿回來的歸寧真人外,從未有人聽他開過口,。
他在日照山十幾年如一日的修煉,過的卻如同苦行僧一般,久而久之才沉澱出了這股如同得道高僧般悲天憫人的氣質。
修煉之人最忌心魔,而那幾個留在日照山的內門弟子每每遇到了心魔,第一反應並不是去找歸寧真人,而是火急火燎地叫喚著二師兄二師兄救我狗命,在易負居面前待上幾日,心境定然會平和下來。
明燭很少修煉,也從未遇到過心魔,這是第一次見識到易負居那如同鬼魅般的能力,彷彿只要他在一旁坐著什麼都不做,浮躁狂亂的內心就會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再也想不得其他。
片刻後,明燭輕輕吐出一口氣,臉上浮躁已經悉數退去,他伸手按在易負居的琴絃上,道:“別浪費靈力了——你大半夜來找我有什麼事?”
易負居從善如流地將手放下,寬袖翻飛打了一串手語,也不知說了什麼,反正明燭剛剛緩好的臉色頓時綠了,他一頭栽在枕頭上,將被子掀上去蓋住頭,有氣無力道:“不……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易負居剛想打手語,想了想明燭看不到,就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在小案上有節奏地敲了幾下。
明燭將被子掀開,幽幽地看著他,道:“我看你是想讓我死,去年我擅自離開日照的事她還沒找我算賬,這回又閉關了一年多沒訊息,我要是去西山,她不把我整個活吞了不可,二哥,你行行好,饒我一條狗命吧。”
易負居含笑,手語道:長痛不如短痛,她是你胞妹,定然不會對你下狠手的。
明燭道:“對,不下狠手,就是把我來回按在水裡,逼著我認錯下次再也不犯而已。”
易負居:“……”
易負居失笑:你就不能好好認錯嗎?
明燭道:“我每次認錯還不夠真誠嗎?”
易負居心道:“真誠,真誠得想讓人揍你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