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周負雪這句話,直到三個人到了日照邊境最近的小鎮落腳,明燭都沒和周負雪說上一句話。
周負雪原本只是想說明燭和五年前相比稍微長了一點肉,不再像之前那樣過分纖瘦,起碼揹著不會讓他覺得骨頭硌得慌,並沒有嫌棄他的意思。
但是明燭不知道被這句話戳到了哪個肺管子,無論周負雪怎麼解釋,他都不聽不聽死都不聽,面無表情地周負雪身上跳下來,踉踉蹌蹌快走幾步追上陸青空,不再理會他了。
平日裡對何事都遊刃有餘的周負雪頭一回嘗到不知所措的滋味,他向來不善言辭,和明燭相處時也一直都是明燭在喋喋不休個不停,這麼些年了哪裡有過明燭不理他的情況。
直到眾人進入炊煙嫋嫋的小鎮上,周負雪也沒想到該如何再去向明燭解釋。
小鎮上地處偏遠,但是往來者倒是挺多,黃昏將至,道路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不知道比日照山熱鬧多少。
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人世喧囂的明燭頓時興奮起來,快走幾步擠進摩肩擦踵的人群中,紅衣翻飛很快就不見了。
周負雪和陸青空性子冷淡,不喜人多的地方,便遠遠地跟在後面,也不怕明燭跑丟。
陸青空雖然不喜歡周負雪,但是還記著自己此番下山是來幫他師弟歷練的,趁著這個世間,他漫不經心地問道:“此番下山,你打算去哪裡?”
周負雪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人群中那抹紅影,心不在焉地回答:“說玉城。”
日照山自來沒什麼規矩,說是下山歷練不如說是散心出遊比較好,說玉城是在析木國最為繁華的城池,每天來來往往的人不知多少,繁華奢靡遍地黃金,確實是個散心……歷練的好去處。
陸青空道:“從日照到說玉城少說也有千裡,坐行鳶去也要花上兩日時間,你確定大師兄他熬得住?”
周負雪這才將視線收回,冷淡瞥了陸青空一眼,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大師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闖一次山門這是整個日照人盡皆知的,這麼些年他終於得償所願出了那個困著他的牢籠,你該不會真的天真地以為他會陪著你去說玉城玩過家家,之後什麼都不做乖乖回日照?”
周負雪心猛地一沉。
他已經不是五年前別人說什麼便信什麼的孩子了,這些年來明燭平日裡十分散漫且追逐享樂,但是每過一段時日還是會雷打不動地闖一回山門,雖然每次的結果都是被日照山門那強橫的結界給打回去,還順帶被暴怒的歸寧真人懲罰一番,卻也完全不能阻止他這主動找死的舉動。
周負雪自問這些年早就對明燭的性子瞭解通透,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對一件事這般執拗倔強,有一次他無意間跟著去了一次,見到平日裡春風化雨般溫柔的明燭對著那透明的桎梏竟然露出兇狠森然滿是惡意的神情——即使只是一瞬間。
陸青空看著他臉色蒼白的模樣,心中莫名有了些快意:“你此番帶了他出來,但是有把握讓他跟著你再回日照嗎?若是他寧死不回去,你對師父那邊又該如何交代?”
周負雪冷冷看著他,似乎想反駁,但是又覺得他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陸青空正要再補刀兩句,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躁動,還有人高聲嚷著“仙人下凡啦”的奇怪話語。
周負雪偏頭一看,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來不及和陸青空拌嘴,不管不顧地撥開人群,擠了半天才終於擠到人頭攢動的人群中央。
果不其然,明燭那張妖冶的面容沒有任何遮擋,慘遭鎮上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土包子圍觀,但是他本人並沒有對周遭的吵鬧有絲毫上心,正蹲在一個攤位前挑挑揀揀,時不時朝著滿臉泛紅的攤主詢價,一副遲鈍過頭的模樣。
細瞧之下,圍在一旁不願散去的人竟然都是男人居多,在周負雪目瞪口呆之下,一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的男人幹咳一聲,搖著扇子走上前蹲在明燭身邊,柔聲道:“姑娘。”
明“姑娘”疑惑地抬起頭,愣了一下,手指指向自己,一臉茫然。
男人正面看到明燭的容貌,眼睛閃過一絲驚豔,玩味地闔起扇子輕挑起明燭的下巴,曖昧道:“有緣千裡來相會,在此與姑娘相逢便是緣分,不知小生能否知曉姑娘芳名?”
周負雪看到有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調戲自己大師兄,頓時勃然大怒,正要沖上前教導一下此人今日他被打斷腿也能叫有緣,明燭突然輕輕笑了。
明燭大概瞧出來了面前的人把他認成了女人,一般男人遇到這種事情不是羞憤欲死便是勃然大怒,覺得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被侮辱,但是明燭生來便和別人不同——起碼臉皮比旁人要厚得多。
只見他保持著被扇柄抬起下巴的姿態故作溫柔地眨了眨眼睛,將聲音壓得極細,柔聲道:“小女子姓周,名喚負雪,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周負雪:“……”
那眼瞎的男人絲毫看不出來明燭和他一樣是個帶把的,頓時亢奮起來,一疊聲將自己祖宗三代都交代了個幹淨。
明燭似乎演戲演上了癮,泫然欲泣地看著他,眸中滿是孺慕,他將手中挑選好的東西遞給攤主,往腰上拍了拍,突然“呀”了一聲,故作驚慌道:“此番出門太急忘了帶錢,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