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那癲子忍了一夜又一日,再來見陛下就一臉死相了。謝泠平日裡素面,面聖的妝都沒來得及上?,只是?草草拍了點粉在臉上?就去面聖,反正聖人要她是?來用的又不是?來看的,無?所謂她臉色好不好看。
封赤練看著?這換了新衣服,但仍舊一臉“臣今日就要累死官署”的錦燕使首領,自己也有些忍不住笑。“上?前來,謝卿,”她說,“今日之事,你與姜卿居頭功!”
謝泠安靜地低頭稱不敢,看聖人沒把自己和那條青毛並列,情不自禁露出?一點微笑。封赤練睨著?她的表情,輕輕用手指叩叩桌子。
“朕決意把你們每人都封賞一次,除此之外,你還可以開口求一件事。”
謝泠愣住,她從來都是?拼命幹活,好好拿錢,沒有這種開口問聖人要東西的例子,一時間?有些懵了。“朕的皇姊要了她的夫子走,笑卿那惡貍奴要了這次全權審理死傷不論的許可權,又著?三?十條活鰣魚。你要什麼?”
聖人問話問得很認真?,謝泠也認真?起來答:“臣想死而複生,再歸舊職。臣手下的緹騎當年出?了岔子,一直是?臣心上?懸石,如今撥雲見日,臣想重?整緹騎,不負禦前行走之名。”
“自然要給你升官的,這個不算。”封赤練說,“再想,也不必替你那副官和阿迦想,只說你自己。”
她又低頭想了一會。
“臣想陛下不疑臣。”她說。下不疑臣,令臣長留禦前。”
話音未落,又一道金絲飛出?,帶著?捕捉蛟龍一樣的氣勢,唰地纏在了封赤練身上?,又消失不見。謝泠半天沒等到回話,抬頭看聖人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的微妙,想了想,又老實補了一句:“另臣養子實在頑劣,臣的俸祿養他捉襟見肘,陛下能?提一提臣的俸祿的話……”
“去去去。”封赤練且笑且罵,“你出?去!”
謝泠暈頭轉向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再看,高處的聖人不知為何舉起手腕,盯著?那一節手腕仔仔細細地看。看什麼呢?
謝泠迷茫地出?去了,禮官正在外面滿臉微笑地等著?,再走幾步她就要知道自己即將被賜玉賜朱,一舉榮登金吾衛大將軍一職。
金吾衛裡面這檔子事,還要她加許久的班。
空氣中?又鬱起了焚香的氣味,桌上?擺著?切得精緻的瓜果甜糕,於縝仔細整理好軟墊,一如平日。
封赤練站在門前,看著?這個女人的背影。
似有所感,於縝回過頭來,隨即露出?一抹笑:“陛下!”
她輕車熟路地過去,為封赤練解開外裳,解下頭冠。
封赤練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女人眼角隱約的細紋。於縝人如其名,心細如發,耳目靈通,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城樓上?掀起的龍蛇異狀。再加上?這半年封赤練從未收斂鋒芒,在寒魁如何破敵,如何俘虜王與王子,都應該已?經傳入京城,如今她在她眼裡,還是?那個需要保護的孱弱皇帝嗎?
“於卿,”她說,“我?決意賜宮中?所有人以恩典,你有什麼想要的?”
於縝被這個陌生的稱呼刺了一下,望向封赤練,那雙眼睛清明而淩厲,不複孩子的天真?無?辜。她愣了愣,眼中?的光忽然動搖起來,伸出?的手也不知著?落,舉在半空。
“小人……”半晌,那雙手垂下來,於縝的聲音也低下去,她跪在地上?,“小人領受陛下恩典,不敢再求賜。”
封赤練耐心地看著?她,像是?一尊注視香案的神像,寬容地等著?來求者整理好語句。終於半晌之後,她聽到於縝輕輕的嘆息。
“小人真?的能?求嗎?”
在她寬容的目光中?,於縝站起來,試探性地伸出?手,保住了封赤練。她緊緊地抱著?她,好像抱著?一個從地府還魂而來的親人,抱著?自己夢魘中?折磨許久的心結。封赤練嘆了口氣,她看到許許多多的金光升起來,直要把她紮成粽子一樣纏繞在她身上?。
“好了,好了,於嬢嬢。”封赤練輕輕地拍拍她的後背,“我?與你說笑呢,你怎麼怕起來了,你最疼我?了,我?怎麼離得開你呢。”
“你看,沒有你照顧,我?出?徵都瘦了一圈了。”
幾日幾夜抓捕審訊,人仰馬翻,等到禦駕回朝,發現陛下自己個溜達回來,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
連紅嚇得直接昏了過去,被灌了兩碗人參湯方才醒來。起居娘子咬著?筆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記錄這一段。禦駕還在外面慢騰騰地走,那聖人究竟是?如何回來的?
“朕是?天子,赤龍化身,”封赤練點點她手中?的筆,“見國難,自然飛回,有何可糾結,徑直寫上?!”
這話有點不靠譜,但是?想想那一日赤日真?龍的異象,不靠譜也靠譜起來了。再加上?這話是?陛下自己說的,給她們這些人十個膽子也不敢說陛下是?瞎說啊。
於是?聖人真?是?神龍所化的傳言就這麼慢慢地在京中?傳開,並有了許多佐證——有人說她姊在宮中?當差,曾經見到過無?數色彩斑斕的小龍飛舞聖人左右。又有人說出?徵寒魁之事,她親眼看到龍纛之後有一條寶光燦燦的巨龍,就是?那條龍橫掃了戰場,教寒魁望風而降。
這怎麼能?是?瞎編呢——你看看,寒魁和王和太子都押進京來了!
是?龍,聖人是?龍,這話在每個人口中?穿來穿去,傳出?各種各樣或真?或假的故事。是?龍好哇,聖人踐祚以來風調雨順,朝中?魚肉百姓的奸佞也處置了,邊疆也太平了,是?龍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