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願,我?情願的……”
“我?心悅您……”
……
天不算陰,空氣中卻有股水霧氣。
佈置祭壇的絳山民來來往往,沒?人把?天氣放在心上。天已經很暖,這時候即使落雨也不傷人。只要佈置鮮花的人記得緩一緩手,不要在雨前把?它們佈置下去就好。
漂亮的青年?少年?簇擁著?聶雲間?從彩布搭的帳篷裡走出來,他們笑嘻嘻地牽著?他,扶著?他,好像他不是一個快要而?立之年?的男人,而?是一件脆弱精巧的寶石器皿。
原本他身上那件衣服早在昨夜裡就皺得不能穿,他們褪下它,給他換了一身白地子的禮服。禮服外披是用翠羽線穿著?寶石編成的,一走就像是鈴鐺一樣輕輕地響。
他頭上被戴了沉重的冠,最下層垂下的瓔珞盡是花,再向?上就是鳥羽,寶石,黃金,還?不斷有跟在他身邊的人把?手中的花向?那冠上插。
沒?有固定的花朵插不穩,走幾步就墜落下來,琳琳琅琅在他身後鋪出一條彩色的道路。
跟在各部首領後的人停下手裡的工作,言笑晏晏地對他行禮。
“我?是司火部的助祭,您回來了啊。”
“您真漂亮,真高興今春又見到了您。”
聶雲間?茫然地看著?他們,不明白這熱絡的語氣是從哪裡來的。“你們……見過我??”
被問到的人露出玄奧的微笑,好像他問的話很沒?道理?。
“您是絳山妃,我?們自然見過您。”
看著?他的眼神恭敬,欣喜,仔細看卻又根本不是聚焦在他的身上,聶雲間?心中微微凜然一下,他想他們大概只是在稱呼絳山君的伴侶,無論這個伴侶是誰,他們都會說“您回來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顆心仍舊沉甸甸地跳動,昨夜最後的時刻,他與她的靈魂好像融在了一處,這麼想著?,聶雲間?原本又有些惶恐的心安定下來。
他記得昨夜她擁抱著?他,那條隱沒?在風中的蛇影又一次露出形體。這一次它沒?有糾纏也沒?有攻擊,只是溫柔地在他剛剛從尾巴變回來的腳踝上繞了一道。
“此絳山之魂也,”封赤練說,“是守護媧皇葬地的靈魂,媧皇、廓行之主?,我?,我?們對守護此地的執著?凝結為它。”
“它並非善意,並非惡意,只是一股執念。它所在的地方皆可視作龍脈,龍脈上之人無論是誰都由我?掌控。”
“如?今你見到了我?的執念,你也一併接受它吧。”
那聲音好像還?在耳邊,聶雲間?胸口泛起沉甸甸的暖意。他在準備祭壇的絳山民周圍信步走著?,忽然聽到一邊地上鋪滿芳花的廟宇中傳來微弱的嗚咽。
沒?來得及過去,身後的少年?們就伸手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把?他往另一邊領。聶雲間?站住,有些困惑地指指那個方向?:“勞駕,那邊是什麼?”
“不要管,不要管,”少年?們笑眯眯地說,“那都是神君的安排。大家都不過去,您也不要過去吧。”
聶雲間?被拉著?往一邊走了兩步,最後還?是放棄去看那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彌漫著?濕氣的空氣把?聲音弄得模模糊糊,有幾秒聶雲間?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覺得那裡面的聲音,有些像是祝芒。
鋪滿了地面的花朵開得極濃極豔,有些剛剛被撒下去無根無葉的花苞,一沾到土就開始生根長葉。好像土地裡有什麼外洩的生機,滋養了這些落地的花朵。
不斷有白色的動物從兩邊的林間?冒出來,它們無聲無息地穿過花叢,朝著?與聶雲間?相?反的方向?去。當走到廟宇下時,這些潔白的動物逐漸變成身著?綵衣蒙面束發的人形,他們或者矮下身走進廟中,或者就地跪下,一動不動。
有蛇從草叢裡鑽出來,輕柔地纏上他們的身體。動物所化的神使開始細微地發抖,但沒?有一個人抵抗身上蛇的纏繞撫弄。
濕潤溫暖的空氣中響起細碎的喘息聲,這些斷斷續續的聲音裡,有一個嗚咽哀求的聲音格外清晰。
祝芒被鎖在神廟的最中央,頭上的花冠半墜下來,雲肩上的珊瑚寶珠散落一地。沒?有一條蛇向?他那裡去,他只是衣衫淩亂地被懸銬著?雙手,綠雲一樣的鬢發散落在肩上鎖骨上。
可每當神使們身上的蛇遊動起來,被囚的春神就驟然發出崩潰的哭喊。神的意志十分頑強,所以承受得了數十上百個神使分享來的共感。
“求您了……”汗水混著?淚水從下頜滴落下來,墜落在地就又開出花朵,祝芒有氣無力地掙紮著?,向?虛空哀求,“求您了……”
“我?知道錯了,求您了,至少您親自……啊!”
後半截話被驚呼打斷,吊起的手腕一陣顫抖,手指攥緊又松開,緊繃著?的身體浮出一層細汗,在半空中不得解脫地搖晃。
他睜開淚眼,迷茫地望向?半開的廟門,在那裡除去葳蕤的芳花,還?有一個背向?著?他,逐漸模糊的影子。那好像一隻穿花的鶴啊,它振動著?潔白的羽翅,正?向?著?愛人而?去。
“求您了,神君……好難受……”
“我?只是,也想要您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