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仍舊眉眼彎彎,嘴角有一點不知道是譏嘲還是玩味的笑,但當她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有什麼銳利的東西從這小吏的皮囊裡?刺出來了。
虎詰驟然明?白為?什麼她身上?的案子不輕,也不算無名之輩,卻?生被在這裡?晾了這麼久。那個獄吏看看她的神色,繼續說:“食水能防得住,將軍就覺得這事情了了?”
“刑部不至於讓大員因刑死在牢裡?,但讓你少一隻?眼睛,斷一根手筋還是不足掛齒的。兩壇金子?太少了。”
她嗤地笑了一下:“我只是說了個我覺得你應該有的價碼逗你,你怎麼這都沒有啊?大家都喝兵血,你不喝不渴嗎?”
虎詰低低吐了一口氣。
“邊境沒有血了。”
大歷和寒魁從先帝的上?一代就?開始糾纏,幾打幾和,唯一不變的就?是越來越緊繃的軍備。兩邊像是在泥潭裡?摔跤的兩個人,輸的那一個固然被按在泥水裡?,贏的那一個身上?也幹淨不到哪裡?去?。
沈家母女治軍甚嚴,但朝堂和軍隊之間的聯系不是她們兩個就?能左右的,只?要皇帝還把所有力氣都壓在邊境上?一天,世家就?能透過軍費和募兵左右許多事情。這一仗已經打了太久,久到百姓和軍戶都有些?筋疲力盡了。
虎詰希望它結束,但她不希望它結束的方式是上?將軍守護了那麼多年的邊陲因為?小事崩塌。
所以,她得活著出去?,死在戰場。
嘴角被什麼冰冷的東西沾了沾,她回神,發現這個獄吏不知何時倒了碗水給她。
“從我手裡?接過來的東西能吃,”那獄卒說,“我能保你待在這裡?的時候,四條胳膊腿和眼睛都好好地安在你身上?,但如果朝堂上?給你定了什麼罪名,就?當你命不好,好不好?”
她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終於有力氣繼續問?。
“娘子是何人?”虎詰說,“多謝你保我。”
眼前人慵懶地抻了抻筋骨:“我啊?”
“我是天子養的貍奴精。要是將軍有命官複原職,請我吃魚吧。”
……
去?年並?不是一個壞年。
雖然舊帝崩了,新帝不滿二十,寒魁被雪一打嚷嚷著要來犯邊,去?年也並?不是一個壞年。
這一年裡?沒什麼旱了澇了的大災,交完稅之後算一算手裡?留下的,種子也夠了,青黃不接的日?子也能挨過去?,緊一緊褲腰說不定還能存點。
農人們站在覆蓋著薄薄一層白霜的田埂上?,看著自家這一畝三分地,就?覺得心裡?揣著熱乎乎的希望。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心裡?沒有這點熱乎勁,土裡?那一層琉璃樣的冰又?脆又?冷,他們說出來的話也冷。
“看著吧,”他們說,“看著吧,好年景才餓死人呢。”
怎麼會呢。年輕人們想。
怎麼會餓死人呢?
怎麼會呢。
王郾才困惑而?惱怒地想,他那麼大一個好侄兒?怎麼就?會沒了呢。
王更的死訊比虎詰回來得更快一點,這位叔叔在書房裡?上?躥下跳,把憤怒發洩在桌上?無辜的筆墨紙硯上?。
他心痛呀,他怎麼能不心痛?這些?年他這個好大侄兒?和他配合著撈了多少錢回來,要是沒有這孩子,他怎麼在這個兵部郎中的位置上?坐得這麼穩的?——先帝在高位可?不太喜歡用男子!
本來他左右逢源四面搖尾巴地站穩這個位置就?不容易,現在侄兒?一死,一切都白幹了。硯臺在地上?砸出個白坑,墨倒糊在紙上?,王郾才坐在一邊盯著這滿地狼藉看了一會,悻悻地爬起來擦了擦袖子。
不成,這事情還沒完。侄子死了是挺可?惜,未來能不能撈錢暫且不論,現在還有一劫要先過去?。
虎詰雖然因為?擅動軍費被押回來了,但她動軍費是為?了填他好大侄搞出來的窟窿,到時候要是聖人仔細一查,查出他侄兒?和他那些?有的沒的,那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不行。王郾才想,得讓虎詰先把嘴閉上?。
他打聽了打聽這個案子的主審,封辰鈺是個瞎子,杵在那裡?當個吉祥物用,左相貴人事多,一個清貴文官哪裡?會理武將的事情,最後虎詰還是要落到刑部尚書手裡?。想到刑部尚書他就?略微鬆了口氣,笑笑笑這女人善惡不定,嗜好折磨人,在朝中慣有些?酷吏的名聲,興許不用他打點,她就?慢慢地貓玩耗子一樣把那個武將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