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時間有五六個人來問,有農人打扮的,也有一看就是換了衣服的老兵。
寒魁人有牲畜,有皮草,有羊油煉成?的燈油,哪一樣?都是緊俏貨。可是他們不太會說中原話,也不樂意?要錢,除非給他們金子,否則只能拿布料或者衣衫換。
冬天紗線也少?,布價貴,一上午沒?幾個人從他們手裡換出東西。只有個少?年人撞了大運,她本來是抓了一把?銅錢來,被寒魁人瞥了一眼?就推開,誰知道她踉踉蹌蹌爬起來想?走的時候,站在邊上的女人卻一把?把?她拎了起來。
寒魁人兵民不分,這幾個人都帶刀,嚇得?那個少?年人大聲尖叫,惹來了幾個通同往的鄉鄰。誰知拽住她的那人沒?動手,只是拉了一下她脖子上用草繩串起來的一塊石頭。
“你,這個,”那個寒魁人說,“給我,我,給你一塊羊皮。”
被拽住的少?年人愣愣地看著?她,她皺了皺鼻子:“兩塊羊皮!我,燒起水來,你在這裡吃肉,吃飽再回去,這個給我!”
那條項鏈灰撲撲的,就是繩子穿了打了孔的破石頭。那孩子反應過來,忙不疊點頭把?項鏈拽下來遞給她。
那女人就真取了一塊凍得?半硬的肉砍碎了,支起鍋來向沸騰的水裡撒了一把?蔥似的幹料,碎羊肉下下去,一股讓人頭皮發炸的香甜肉味直沖人腦殼。
跟著?來的人眼?睜睜看那孩子吃到要吐都沒?人攔,抱著?兩張羊皮挪著?步子往回走,紛紛湧上來問那到底是什麼寶貝。
“就是快破石頭,”少?年人撓撓腦殼,“她管那個石頭叫什麼,鳳凰毛,鳳凰毛。”
寒魁人要鳳羽瑪瑙的事情,就隨著?在寒天沸騰的羊肉湯香味,傳得?到處都是。
蘇裡孜瞥了一眼?同行人搬回來的箱子,箱蓋蓋得?不嚴,有石頭從裡面往外掉,掉在地上啪地一聲摔碎,露出血紅的內裡來。
他皺了皺鼻子:“拉涅沙讓你們跟我一起來,就是為了換這些東西的?”
搬箱子的人趕快放下箱子,單手撫胸對蘇裡孜行禮:“尊貴的太子,是這樣?的,大巫傳達了瓦格鄂麗的旨意?,為瓦格鄂麗收集羽毛,祂將保佑我們度過這個冬天。”
他拾起石頭的碎塊,在手裡翻了翻,怎麼也看不出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麼用處,值得?用珍貴的牛羊和毛皮來換。也想?不明?白自己?妹妹發什麼神瘋,為什麼放棄主持第二?次和談的機會,就為了安排人去收這些石頭。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從這上面移開了。
蘇裡孜的風寒病不嚴重,躺了幾日就見好?大半,但從都城帶來的心病卻一直繞在他身上。他已經勉強能好?好?穿衣服,也能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縈繞在肌膚上的觸感。
但最黑沉的晚上蘇裡孜還是會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夢見束縛他雙手的鐵鏈,纏繞在腰上的玉鏈忽然都變成?了冰冷的蛇,它們嘶嘶地吐著?芯子,束起的鱗片擦過柔軟敏感的肌膚。
黑暗中有一隻與蛇同樣?冰冷的手伸過來,輕輕撫摸著?他的嘴唇,他像是口渴的人遇到冰般張開嘴,小心地銜住那根手指。
夢一夜一夜地持續,直到天亮他醒來那些觸感還是無法?消散。蘇裡孜秘密找過幾個巫師,但是誰也沒?能把?這惡咒從他身上驅走。它像是一團火在他的骨頭裡燒,在肌膚上澆水怎麼也滅不掉。
不!或許他不想?要水,他想?要的是一桶熱油澆在這火上,把?他燒得?噼啪作響。軀體的痛苦和侮辱已經不算什麼,那之後可怕的空虛感才讓他輾轉難眠。
把?那個女人抓來!砍斷她的手腳!挖掉她的眼?睛!一開始他會在噩夢之後沖出帳篷,對著?天咆哮,但隨著?夢越來越多,蘇裡孜反而安靜下來。他明?白除非把?這個女人再找來,讓她解除掉這惡咒,不然自己?一輩子也沒?辦法?恢複正?常。
可如果她也解不掉呢?心裡有個聲音問他。蘇裡孜堵住耳朵,不去聽自己?腦海裡越來越大聲的欲求。
如果解不掉,那至少?藉著?她的手再平息一次他的渴求吧?
第二?次和談定在邊境的雁棧裡。
蘇裡孜還是帶著?之前?的人,只不過這次隨行的還有十來個蒼氂鐵騎,這群黑壓壓的漢子牽著?猛獸一樣?的馬,站在他背後像是一片烏雲落地。
中原來的使者只有一個,身邊有幾個隨行文官,後面也跟著?些個安朔軍。那個男人跛著?一隻腳,是他最看不起的那種中原文人。
這次和談蘇裡孜把?要求放和緩了不少?,畢竟白災一來,寒魁這邊優勢大減。
榷場可以雙方共同經營,開放的六城也可以縮減為一城,至於中原要不要每年給寒魁錢——他說那絕對是個誤會,寒魁從來沒?有提過這樣?的要求。
坐在桌後身披紅色鬥篷的王太子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朋友,我們拿出了十足的誠意?,你們的女皇仁慈又有德行,我們為什麼非得?在第一年冬天讓雙方不愉快呢?讓我們喝一杯酒,然後定下這件事,慶祝來年的春天是一個好?年景吧。”
對面的那位文士使者被人扶著?站了起來,對他行了一個禮後摸索著?坐下。男人臉色略有蒼白,說話的聲音也文縐縐的:“若是幹戈化玉帛,那麼再好?不過。”
蘇裡孜心下放鬆,說話的語氣也輕快了不少?。
“還有一件事,需要請您上報給女皇。寒魁這次帶著?十足的誠意?,希望永遠與中原做兄弟姐妹。為了表達我們的誠意?,我們希望為我們的王太子求娶你們的五皇女殿下,王太子仰慕中原,也愛慕那位……”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下一秒,那個看起來文弱又沉默的使節突然跳了起來,憤怒地掀翻了眼?前?的桌子!
“爾等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