廩吏先押了兩車炭過來,引得在寒風中凍手凍腳的站崗軍士頻頻探頭,一臉豔羨。正好他所在那一什的什長走過來,活動一下腿關節,啪地一腳踹在他屁股上。
“看什麼看!”他說,“輪得著咱們嗎!將軍都燒著柴草呢!”
被踹的那個?嗷一聲,揉揉屁股不敢說話,心?裡蛐蛐什長自己凍得來氣,找他們這些士兵發?。但蛐蛐什長歸蛐蛐什長,將軍他是不蛐蛐的。
因為她真的跟他們一樣?挨著凍。
帳篷裡點了個?火盆,裡面亂七八糟燒著不知道什麼東西,散發?著一股嗆人的怪味。身穿輕甲,裹著披風的副將掀開將軍帳的簾門,躲了一會煙氣才進去?。
坐在上首的女人壓著手裡的輿圖,一直到來人進來才抬頭。
“你來了,狐貍。”她招呼一聲,又低頭繼續看。
“嗯,”被叫‘狐貍’的那個?副將應了一聲,“我預備一會去?找個?文官打一頓。”
看輿圖那個?立馬不看了:“你發?什麼瘋?”
“狐貍”沒說話,用腳輕輕踢了踢不怎麼燒的火盆。
“咱們的炭火和柴草都不足額。”她說。
“狐貍”全名是左狐,三?十?來歲,有張略顯蒼白的臉。薄唇,細眉,眼的上緣又銳又挑,不像狐貍,像頭母狼。坐在上首的將軍虎詰反而稍微年輕她一點,只?有二十?七八。
虎詰是南邊少?數民族的面孔,不是說骨相,不是說五官,是說她一邊眼下如同?虎皮一樣?的墨色紋身。
這片紋身讓她在寒魁草原留下了許多不太好的傳說,有僥幸從她手下逃生的寒魁人說她是虎的妖魔,要一直吃人才能維持這副女人的皮囊,若是幾日不食人,她臉上那塊紋身就會越長越大?,最後?整張臉都會變成斑斕虎首。
有營裡計程車兵真信了,悄沒聲地打聽自家將軍是不是真會變成老虎,結果自然是被聽到風聲的左狐一頓暴揍。
現在這頭唸作貓的老虎正收拾起桌上的東西走下來,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把火盆撥弄回?原位。
“再挺挺吧,”她說,“現在也沒什麼好辦法,重要的是京中派來的那位使君。”
左狐閉了閉眼睛,嘆出一口氣。
虎詰是沈宙手下三?個?將軍裡唯一一個?不是中原人的,雖然她的血統和寒魁八竿子打不著,但其他兩個?人對?她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輕蔑和忌憚,即使沈宙遺言裡說一旦她有不測,就讓虎詰代領她的位置,餘下兩個?人還是不服她,如今整個?安朔軍營可以說徹底裂成了三?部分。
這不能怪她,哪個?軍營連續沒了大?將軍和上將軍都不可能落了好。
許衡之剛到這裡的時候,其餘兩個?人都對?他帶著點朦朧的希望。沈宙年輕,並沒真正給自己培養過接班人,虎詰軍功壓著其餘兩個?人,但勢力並不那麼強悍。
如今雖然沈宙說讓虎詰代她的位置,可她和她媽畢竟都已經死了,大?將軍上將軍如何任命還得看朝廷——說不定就是看這位派來的使君怎麼想。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位使君軟硬不吃,根本沒有搭理他們示好和賄賂的意思?,似乎也並不向上奏報推舉合適的人選。原本存在的希望就逐漸熄滅下去?,對?他的態度也從看升官的捷徑變成了看被朝廷排擠出來的邊緣人。
到了寒魁想建立榷場,和中原和談的訊息傳來,許衡之就更不受待見了。
虎詰之外的兩個?人都不太希望和談,榷場一建立少?說要有個?三?五年不打仗,不打仗人事就很難變動,說不定就要直接按照沈大?將軍的遺言來,直接把虎詰保送到上面那個?位置去?。
平時兩個?人和她的關系就不好,到時候她成了上司,那豈有他們的好日子過?
要是在邊境和談,許衡之肯定是那個?對?接的使節,提前把他逼走,那談判十?有八九就進行?不下去?。仗該打打,大?家該升官升官。
他們是這麼想的,也確實是這麼幹的,至少?這三?個?人裡的那個?男將軍是這麼幹的。他出身最高?,在平朔軍的功曹和糧官裡都有些關系,稍微動動手腳就能扣許衡之些炭火,短他些吃用。
問就是這是邊地不比中原,您待不下去?就趁早回?京。
虎詰很快表明?態度,把許衡之劃到了自己管的地方,於是矛頭從許衡之身上轉移到了虎詰身上。那個?世家出身的將軍料定虎詰就是要保和談然後?上位,指不定已經和許衡之達成了什麼約定,故而變本加厲地為難她。她扛著這越來越嚴苛的排擠,盡可能地讓他在這裡待得安穩些。
“再挺挺,”左狐沒什麼表情,“挺到什麼時候?將軍帶兵的時候沒這麼老好人。已經有人伸手拔你的鬍子了。”
“這要是帶兵我現在就出去?把他們都砍了。但這不是,我也沒長鬍子。”虎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帳篷門,左狐會意,去?門邊確認無人。
“許使君不能現在就走,”她說,“我也得盡量不和任何人起沖突。當初沈大?將軍戰歿蹊蹺得很,我總覺得這軍營裡一定有人有問題。許使君說他在查,在他查出來之前,誰都不許打草驚蛇。這件事必須經由他的手,上達天聽才最保險。”
左狐瞥了她一眼,冷哼著去?火盆前烤手:“沒蛇可驚,老虎和狐貍都快凍死了,哪裡來的蛇。咱們凍得像三?孫女一樣?,其他兩邊都做起生意來了。”
虎詰原本回?了位置,聽到這話愣了愣,又站起身。
“什麼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