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相公!問相公安,已經這麼晚了,您還未歸啊。”
聶雲間停下來回了一禮,看到來人身上穿著太史局的衣衫,看臉卻一時沒想起來這是誰。
“下官是太?史丞?,“聖人新祚時舊太史令告老還鄉,太?史局內拔擢新令,下官也是在那時跟著升到這個位置的。”
女人?一邊說?一邊侷促地笑笑,好像第一次見到這個等級的上官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尚有公務。”聶雲間點點頭,“你?為何這麼晚還在這裡?”
“天文生報天象有異,下官前來確認。”她說?,“不是要緊事,但正?好碰到相?公,呃。”
話又卡住了,太?史局平日裡都是直接奏報,最多和禮部交接密切,和其他各部都不熟悉,這位新上任的太?史丞顯然是個埋頭案牘的人?,組織起言辭都得想半天:“呃,就是,呃,相?公此前,可曾收到過一張太?史局的表紙?”
表紙?聶雲間愣了愣,聽她繼續咕噥:“就是絳山修渠的事情,曾有一張表紙覆蓋在那份奏報上,前幾?日尚書省內說?原本?應當在奏報上的表紙遺失了,令下官核準是傳遞中丟失還是未曾附上,下官想著那份奏報應當給您看過,就……就想著來找個人?問?問?,可巧就在這裡遇見您了。”
她吞吞吐吐的,聲音越來越小:“或許是太?史局內遺漏了也有可能,冒犯相?公了。”
聶雲間沒太?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在她提到絳山的那一刻,冷感就順著他的胸口升起來,塞住他的喉嚨。
他確實記得有這麼一張表紙,可他只是粗略瞥了它一眼就失去了繼續看的餘地,那是那個妖孽第一次在官府中出現,他被按在牆邊,蛇身在他身上肆意?地遊走,把他當作不值錢的東西一樣褻玩。
“……相?公?”
聶雲間咳出一口氣,從譫妄裡清醒過來,他冷汗涔涔地看著她臉上的擔憂,勉強笑了笑:“那張表紙我見過,至少到我手中時還在原位,或許是在傳遞中遺失了。”
一些模糊的記憶浮現出來,他甚至也攢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你?記不記得表紙上的內容?”
樂難詩點頭:“絳山周遭天氣與中原不同,冬多雨而夏無雨,奏請延後?修建水道。”
和他印象裡一字不差。
“去年……”他艱難地繼續問?,“絳山夏天一次雷雨也沒有下過麼?”
女人?想了想,搖頭:“莫說?雷雨,旱天雷都不曾有過,若是絳山夏日有雨,當地應當即刻奏報到京中,這水道就不必修了。”
夜風冷得要命,聶雲間覺得一團亂麻被塞進?了他的頭顱裡,把他的思緒全?然纏亂。聖人?說?是在夏日雷雨時被妖孽纏上,可絳山去年一年從未降過雷雨?那妖魔又怎麼可能有機會因雷躲入她床下?她本?來沒必要回答臣子的問?題,那又何必對他說?謊?
或許是聶雲間的臉色太?難看,樂難詩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慌忙找補:“下官知道如今邊境動亂,又要科舉,這時候正?是用錢之?時,修建水利花費不少,叫尚書省為難了。這水利本?來早就該修,只是幾?代先?帝大?概是都忌諱絳山中的妖魔,連周遭都不想管了……才拖到現在。”
他猛然回過神來:“妖魔?”
“是也,聶相?公聽說?過曾經有朝中官兵入絳山的事情嗎?”
這件事不是秘密,聶雲間也模糊地聽人?講過當初絳山君的震怒:“聽過,當初地動血雨,觸怒的不是絳山府君麼?又與妖魔何幹?”
絳山君縱然脾性酷烈,但是神而非妖魔。
“唉,”她含糊地嘆了口氣,“下官也是……也是聽人?說?,就是!唉,原本?不該拿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汙相?公的耳朵。金碧廟宇中尚且居佛又居魔,絳山也是這樣。絳山中的山民輕易不與外人?通,又常以?活人?祭神,絳山府君享天下供奉,各處皆有廟宇,大?概是不吃血食的。日久那些血祭就喂出魔來……”
“地動血雨,或是絳山君發難,入山的官兵,卻不是絳山君降罪。有見者說?是那魔依憑在一具屍骨上,帶著身後?主持淫祀的祭司將那一隊官兵殺盡了。”
“下官父母曾經在絳山周遭居住,故而知道這些事。不過想來也可能是閑人?妄語……對吧?絳山畢竟是龍脈,先?帝不願在龍脈周遭動土,也許才是緣由吧。”
能看得出這些神鬼的東西反而更貼近太?史局的工作,她說?這個倒是比應酬順暢很多,只是她說?完就又不吭聲了,低頭用手指扭著袖子,風簌簌地在兩人?之?間吹,將落的月把周遭照得一片紙白,也把站在那裡的聶雲間的臉頰照得一片蒼白。“無妨,”他說?,“你?記得還有關?於這妖魔的事情麼?你?可曾聽說?過有活人?被憑附?”
樂難詩搖頭:“從未聽過。”
“人?與魔非同類,即使憑附上去是活人?,那不出幾?日也該殞命了,哪有能長居在活人?身上的道理?呢?”
“京中說?書人?恫嚇幼子,就經常講有不曉得事的家人?,被憑附在遺骨上的妖魔所害的舊事。想來就算十成十地像是活人?……”
“……也只是作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