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賣糖水那裡走出去,前面?的花燈攤子逐漸整齊,它們不?再是胡亂插著燈作為裝飾的零碎攤子。各式各樣的燈上下有序,錯落有致,彷彿一群正在水中升起的海月。
攤後的小商販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三?個人,琢磨到底應該招呼哪一個。
一般戀人出來,隔著老遠就應該喊女娘為郎君買一盞燈吧,但如果是父親帶著女兒,兄長?帶著妹妹,那招呼的就是年長?那一個。
但這仨人到底是什麼關系,饒是在市井間摸爬滾打多年的燈販子都得愣一愣。
走在最前面?的女娘衣著光鮮,鬢發烏黑,雖然?年紀不?大,身骨未成,但行止之間有種威嚴的氣度,指不?定是哪個大宗大族的嫡女。
跟在她左手?邊的男人年長?了她些許,但還不?足以到父輩的程度。身上的衣衫有些樸素,眉眼卻俊朗又文質彬彬。
右手?邊大概是位公子,也是一樣俊俏帶笑?的眉眼,年齡與女娘更相仿些。
這總不?能是情人約會,一方非得拖著自己?哥哥來吧!
眼看著三?人要走過去了,那賣燈販子心?一橫眼一閉大喊:“女娘誒!給你家二位郎君買個燈吧!”
霎時間,跟在她身後的兩位郎君都站下了,嘴角帶笑?的那一個不?笑?了,不?笑?的那個臉上好像唰唰地就結了一層冰,兩人四道目光唰地射過來,給燈販子穿了個透心?涼。
杜玉頗是先反應過來的那一個,他垂眼低頭,臉上就又有了笑?意。
“表妹?”他說,“那可否為我……”
“僭越。”聶雲間咔地打斷了他的話。
杜玉頗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沒變。
“您似乎不是很應當管我。”他說。
“我是她夫子,你?是她表兄,我也是你?的長?輩,”
這個笑?容就有點繃不?住。
杜玉頗向一邊撤了一步,背過身去,把聶雲間擠得也離陛下遠了些。“我沒記錯的話,”他說,“左相今年已經二十有六。”
“您應當沒忘記,再過幾年您就要年過而?立了。”杜玉頗的聲音又輕又柔,彷彿蛇腹鱗片刮過地面?的嘶嘶。
“聖人她大概不?會喜歡一個有家室的男人,不?過還好,您如今到這個年歲,仍舊無家無業。需不?需要我提醒您,您為什麼如今還是孑然?一身?”
沒有燈光照進杜玉頗的眼睛,現在它黑沉,冰冷,被兩邊房屋擠壓得逼仄的月光落入其中,浮現出一道如瞳孔般的豎線。
“您這個——”
“克妻的老東西。”
聶雲間的肩背在一瞬間緊了緊,瞳孔在最後一句落下的瞬間驟然?縮小。被抓住領子的杜玉頗滿不?在乎,笑?容帶了些挑釁的味道。
——克妻。
很少有人在左相面?前提這個詞,但它還是作為風言風語被傳得到處都是。當初他剛剛成為狀元時,曾有世家想榜下捉婿,把他釣上門來,雖然?聶雲間婉拒了這門婚事,那個本?來應該和他相看的女子卻在還是在出行時車軸斷裂,不?幸喪生。
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聖人的一個警告,這只毛羽潔白的鶴是她選定放入宮苑中的,誰敢多看一眼,就要去地下報到。
後來他升為尚書左僕射,那些動了其他心?思的人又開?始故態複萌。一些人覺得當初不?過是意外,另一些人則覺得說不?定聖人已經歇了讓他做未來幼君後的心?思,於是又有聯姻的橄欖枝拋給他。
聶雲間那時正忙得不?可開?交,這些帖子還是他半個月之後才看到,那時所有遞了帖子的人都已經退出朝堂,口?徑相當一致——家中女兒重病,無心?朝政,攜女回鄉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