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赤練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突然發問:“杜卿,你就這麼直視朕,不覺得?不妥嗎?”
她的聲音冷冷的,像一把琉璃珠子噼裡啪啦墜下來,砸在杜流舸的膝蓋骨上,砸得?她悚然一驚。
聖人站起來了,因為?站得?高,影子就格外龐大些,它無聲地籠罩住了杜流舸。
“把頭低下去。”她說。
那雙眼?睛完全不像是一個少女,甚至不太像是常人,它這樣冷冷懸在杜流舸額頭上,逼迫她不得?不低頭。
“杜淩瑤縱使家奴冒稱官吏,在城中大行搜捕之事,以官位之便尋私仇舊怨。”封赤練走下來,繞著杜流舸一字一字慢慢地念,“朕怎麼也想不明白,誰給她的權柄去追捕沒有通緝的人?又誰給她的權柄讓她手下的人佩刀夜行?”
封赤練的手輕輕按在杜流舸的發頂,指甲抵在頭皮上帶來輕微的痛意。她就這麼不輕不重地按著她,不讓她直身也不讓她抬頭低頭。
“朕想了好久,然後突然想起來。”
“卿這個母親,是很喜歡盯著朕的臉看的。”
她的手上驟然用了力,杜流舸幾乎是被按趴下去,錯愕和難以置信一齊從咽喉爬上頭頂,她幾乎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
聖人就這樣輕巧地掀了桌子?上一次她看她時,聖人還?是遊移惶惑不安的孩子,可這一刻她如此遊刃有餘,根本不是任何人能教出來的。
可是,她掀了桌子之後呢?她把杜家壓進泥土裡,手裡還?有誰能用?梁知吾縱然學生多,但立場也鮮明,朝中不是所有人都與她一道。這一步棋下完,下一步棋聖人想怎麼走?還?是說,她只?是在恐嚇?
封赤練給了她答案。
“朕知道卿是日夜操勞國事,”她忽然換上了很溫和的口吻,“所以疏於?治家,才讓小?杜卿行事輕浮了些。”
“朕不怪卿——怎麼會怪卿呢?思?來想去,卿不如再歸家一段時日,整理好家事再歸朝堂吧。”
在杜流舸錯愕的眼?神裡,封赤練輕輕補上了最後一句:“這段時日還?有聶卿,連卿和梁卿,卿大可放心。”
就在這一瞬間,跪在那裡的中書令意識到,並不是眼?前這個無害的孩子長成了怪物。
是一個怪物突然從泥土下起身了。
天?又暗下來,好像要落雪。
杜府的下人們打點著衣物預備一會送出去,請室比牢獄好很多,大娘子犯的又不是死罪,自然不能讓她被凍著餓著。杜玉頗從垂花遊廊李出來,看著他們忙忙碌碌地與自己擦肩而?過,杜煥郎跟在他們後面,眼?睛裡似乎有些淚水。
一看到杜玉頗,他就趕緊靠了上來:“二兄!”
“你自朝上回來了嗎!有長姊的訊息嗎?”
杜玉頗很淡地笑笑,拍拍杜煥郎的肩膀,把他晾在一邊,向著堂屋去了。
上首還?是坐著人,這次從杜淩瑤換成了杜流舸。她被停職回家思?過,是僅次於?罷相的嚴重處置。杜玉頗照舊很溫順很沉默地站在一邊,等著母親開口。屋中間的燻爐要熄滅了,他想去喚下人,卻聽到母親的聲音。
“越星之前在京中搜查緹騎的事情,你知道嗎?”
杜玉頗敲敲門框,喚下人進來加了炭火。
“回阿母,知道。”他平靜地回答。
“為?什麼不告訴我?”
下人換了炭火就退下,留杜玉頗站在炭火前,那一閃一閃的火光照亮了他半邊身形。“您說要我輔佐長姊,聽她安排,我就這麼做了,不知道這種事還?要告訴您。”
屋裡陷入沉默,只?有火苗燃燒的輕微沙沙聲。
“你是有意為?之?”杜流舸看向自己站在火光邊的兒子,杜玉頗伸出手,橘色的光就把他白皙的指尖映紅。他搓著手,突然轉過頭,很靦腆地對著母親笑起來,好像做了一件很不錯的事情,等著長輩誇獎那樣,
“是的,母親,”他說,“她活該如此。”
“您一直這麼縱容阿姊,也應當預見到今天?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