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著,這人含笑向前兩步,單膝跪下:“臣隱山郡理封莫淵,參見陛下。”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臣遊獵來遲,先請罪了,陛下可別重罰臣啊。”
大歷王朝,凡女帝膝下諸女,皆稱皇女,膝下諸子,悉稱貴子。諸女成年後,得封者或封親王,或封郡王。諸子多封郡理,以郡為食邑。
雖然先帝血洗了同輩的宗室,但畢竟沒有殺得幹幹淨淨。封莫淵作為沒有姊妹的貴子逃過一命,僥幸活到現在。按照輩分,封赤練得喊他一聲皇舅。
這個男人看著而立剛過,臉上有些皇室血脈的痕跡。他發絲微卷,發下是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即使肅然不笑,眼裡也有些笑的神態,臉頰的輪廓倒柔和,稍微有些女相的豔麗。
他穿黑地描金的束袖胡服,外面披了件金琥外披,雖說跪著口中請罪,但臉上的表情卻輕快。
封赤練不耐煩背皇室裡的人,這人也是於縝提前給她提過一嘴她才有印象。封莫淵沒有實職,是個吟風弄月的風流郡理,平日裡不上朝,是以封赤練今天才看著自己這位皇舅。
“皇舅請起吧,”封赤練示意,“不知是遇到了什麼兇猛獵物,絆住皇舅的腳如此久?”
“哪有什麼兇猛獵物,臣騎的那匹馬沒馴好,險些給臣掀進了山谷裡。要不是臣還有些騎術底子,怕是要瘸著腿來見陛下……哎,右相在這裡做什麼呢?”
他站起來一邊拍著衣袖一邊抱怨,抬頭瞥見梁知吾,旋即對封赤練露出一個笑臉來。
“真是,這麼好的日子,怎麼能讓陛下動怒呢,是臣的錯,臣早來兩步幫著說和說和也好……不對,要說還是那馬最可恨,臣回去就把它送去拉木材。”
封赤練一哂,示意梁知吾起身:“梁相罷了,今日是狩獵,百無禁忌,再說小商卿也沒什麼失禮的地方,你且歸座吧。”
梁知吾謝恩起身,封莫淵脫了架鷹的手套丟給侍從,也去席上坐下。剛剛那一茬終於翻篇,除了坐在席上的杜煥郎好像還沒回過神來,傻傻地望著高處的聖人。
他好像剛剛被人抽了一耳光,順便從口中奪了肉的小動物,齜牙咧嘴半晌,只能用尾巴蓋著鼻尖嗚嗚。
忽然肉回來了,有誰把他抱起來,順著他的脖頸輕輕理毛,他還沒有從失而複得中回過神,就被巨大的幸福感浸泡得快要融化。
沒有人跟他搶了,沒有那一個咬緊牙關要分走他應得愛意的人了。
一點很小的同情和莫名其妙的愧怍剛剛發芽,就被暖乎乎的喜悅淹沒,消弭。
馬球後原本應該是宴飲歌舞,馬球奪魁的隊伍敬酒獻藝,但因為隊長出了這麼大一個岔子,整個隊伍都識趣地變成了啞巴。
歌舞沒什麼新意,酒喝過一巡封莫淵就嚷嚷著沒勁。
“陛下,”他站起來,“臣是坐不住了,正巧最近新得了一套有意思的寶物,想要獻給陛下,也算拋磚引玉。”
秋獮獻物也是傳統,除去獵物,各式精巧玩物,寶馬異獸都能當作獻給聖人的供奉。
封莫淵獻上的是一套十二枚金銀花絲制的亭臺樓閣,螺鈿做頂,珊瑚作柱,不過兩指大小卻精巧無匹。用水晶鏡細看還能看到裡麵人物栩栩如生的表情,不知道靡費幾何。
他的寶物端上來,其他備了東西的也紛紛起身。送金玉珠寶的在這金銀樓臺前落了下乘,沒得聖人多少青眼,送珍奇異獸的也比不上杜淩瑤,她那頭豹子通身雪白,斑點如濺銀,蓋住了其他所有人的風頭。
直到有人獻了十匹寒魁良馬上來,才稍稍打破這兩個人平分秋色的局面。
寒魁崇鳳凰,所育良馬皆稱“鳳凰種”,馬販極少能販未閹割的種馬到中原。這十匹寒魁馬都是未閹的年輕雄馬,肩膀與人頭齊高,面對著籠中的豺狼虎豹毫無懼色,引得圍觀人嘖嘖稱奇。
沒有閹割就能配出馬駒,過不了兩年皇家禦馬苑裡就能有一批“鳳凰種”的後代,若是這些後代不輸親代,甚至能鋪展開來用作騎兵配馬。
這不僅是個好禮物,還有功於社稷 。獻禮的那人也知道這點,在一片贊嘆聲裡露出頗為自得的表情。
“陛下請看,寒魁馬色如融金而生赤斑,據傳是鳳卵孵出,故生鳳凰羽色,可日行千裡而不倦。”
封赤練歪頭聽著這獻寶人介紹,真起身走下來,走到那幾匹馬旁邊,像是想要看清楚它們的毛色。
——而就在這個瞬間,戴著轡頭被牢牢牽著的馬匹突然躁動起來。
最邊緣的那匹馬猛然抬蹄砸倒一個全無防備的衛士,掙脫轡頭沖向人群。
其餘九匹隨之驚動,嘶鳴著掙脫束縛。它們踏過驚慌的馴馬人,直直向著被人群簇擁的封赤練沖過來。
“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