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恐懼 “那雙薄情殘忍的眼睛。”……
大概是幻覺。
坐在高處的準聖人輕輕嘆了口氣,那笑意就隨著這一口氣撥出去,消失了。她把手放下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梁卿?”封赤練前傾身體,“這是怎麼回事?”
梁知吾起身,滿朝的目光就全被她牽起來,好似幾十根風箏線全黏在了她肩膀上一樣,所有人都等著看她怎麼說。
是裝傻來一句臣不知呢,還是挽起袖子就開始罵禦史血口噴人呢?無非就是這兩條路。
她拽著這些視線走到前面,合手一拜。
“臣請為太學博士許衡之平反。”
嚯。
風箏線被一振掙斷,群臣中一片倒吸冷氣聲,這句話出口,是生生認下昨晚就是她讓人帶走了牢裡的犯人,雖說當權者都有些天人異相,但她畢竟只生了一個腦袋!
站在一邊側目看著她,預備回話的禦史被這一句話嗆了回去,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茬。
若是梁知吾否認,自有人證在等著她,若是她怒而開口斥責,也自然有反唇相譏的話應對,但她認了?她就這麼認了?
梁知吾冷冷一瞥身側,揚起臉來。她原本就瘦,如今帶著三分怒意三分凜然,自有一股叫人不敢忤視的冷峻,目光掃到的地方群臣紛紛低頭。
“是我昨日接出了他,”梁知吾朗聲說,“我便再晚去一刻,從牢中出來的就是一具屍首!”
“藐視天威,目無國法?我倒是想問問,我與諸位官身何人不是蒙受天恩所得,官身未去而身遭酷刑,這才是藐視天家,狂悖荒唐,到底是誰幾乎把詔獄當作了自家祠堂!”
祠堂確實能罰忤逆的族人,但更多時候不是幹這個的。把詔獄和祠堂放一塊說,文人的嘴是真又毒又損。
梁知吾沒有去看杜流舸,她沒有看任何人,從胸腔中發出的聲音像以重錘擊鼓。
“月餘時間。受杖刑二,烙刑一,鞭與拶刑不計其數,獄卒以錘碎其膝下骨,使之不能行不能立,我見其時,全身白衣皆赤,哪一條律法說,可如此待朝中五品官!”
“我不救他,來日令世人見其屍骸,將如何想聖人,如何想天家?”
口舌之爭,爭的不僅僅是理,還是一股淩駕他人的氣勢,梁知吾開口碎金裂玉一樣,壓得其他人插嘴都插不進去。那最先出來的禦史終於穩住陣腳,在她一句話說完的空隙強插進話來:“梁相何狂悖!”
“用刑與否不論,夜入詔獄,強索人犯,你這也是藐視君上的大罪!”
不管事情在不在控制之內,只要她認了是自己帶出了許衡之,那就是把命門暴露了出來。管她是不是四相之一,管她手握多少權柄,今日有杜中書令坐鎮撐腰,自有人能把她的官帽打落下來!
“殿下,此人弄權幹政,身為右相擅意妄為,徑入詔獄攜人犯而出,令京中議論紛紛,幾是不把殿下放在眼裡!”
“殿下,若朝中之人紛紛效仿,今日我言獄中有冤情便徑直帶了人出來,明日他言獄中有冤情就插手辦案,如此藐視聖上,豈不是過不了幾日就有人該劫法場了!”
好像誰一抬手甩了塊骨頭出去,引得鬆了韁繩的獵犬們紛紛撲咬,一時間數人出列,矛頭直指梁知吾。那些官服執笏的身形下影子逐漸扭曲,對著站在其中不動的右相露出獠牙。
撕碎她!擊倒她,咬斷她的喉嚨!她們背後是整個世家,縱然她門生故吏遍佈朝中,又有誰敢在此刻為她說話?
沒有一個人敢於出來,昔日裡朝上看不得人說恩師一句讒言的人今天好像都啞巴了,梁相默然不語,冷眼看著所有人,顯然已經被逼到了懸崖上。
幾個出列的人一對眼神,最先起身彈劾的那個禦史上前,不平的呼吸已經難掩將要勝利的興奮——
“許衡之是先皇下令收押審訊,事關謀逆大案,危及天家,梁相身為臣子不奏君上便縱罪人,不忠!謀逆犯上如弒親,你與此人為伍,不孝!夜劫詔獄,令百姓惶惶,不仁!朝上構陷同僚,反汙他人,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臣等恥與同朝!”
“臣等恥與同朝!”
這齊聲一片箭雨一樣撲面而來,站在那裡的梁知吾微微閉了眼睛,這一瞬間這張冷漠的臉上忽然浮現出古怪的表情。
一絲很淡的笑意從她嘴角滲出,再睜眼時,已經被逼到陷阱邊緣的老狐消失了,獵人從箭囊中抽出了箭。
“我奉殿下旨意為此,”她笑著說,“爾等欲謗天家?”
平地驚雷。
出列的所有人都懵了,底下的所有人也懵了,杜流舸輕輕敲著面前幾案的手停下,慢慢攥起。坐在高處的封赤練慢悠悠地應聲:“嗯?你們剛剛說什麼?”
“對呀,我讓梁卿為你們講講怎麼回事,誰說這件事……”
“是梁卿擅自所為了?”
要不是這還是朝堂上,要不是禦前失儀要被治罪,在場估計不止一個人要丟下笏板扯下官帽尖叫著往地上一躺。
殿下!陛下!聖人啊!您在做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