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半個時辰,不急。
晃動的玉簾靜下來沒一會,於縝快步走了進來,對封赤練一點頭,閃身讓進來一個人。梁知吾撣了撣兩袖要跪,被封赤練抬手製止。
“卿坐吧,”她說,“我剛剛饒舌了許久,倦得很,就不與卿客套了。”
於縝已經出去關上門,屋中光線昏暗,只有封赤練兩側的燭火搖曳,映得少女面頰陰晴不定。站在下首的梁知吾脊背一震,幾乎忘了坐下。
“臣不敢。”她低聲謝恩,尋地方坐下。
“梁相剛剛在門前被拉扯一陣才進來,心中有疑惑嗎?”封赤練呷了一口茶,對她微笑。梁知吾低嘆:“方才有,如今見到殿下,忽而就沒有了。”
她聽說殿下召見中書令,匆匆進見卻被擋在屋外,幾乎以為殿下已經被杜流舸拿捏在手中,誰知卻被引進小門見到了她。
如今端坐的少女哪還有白日裡惶惑悽楚的樣子,眉宇間隱約是少年天子的壓迫感。
“梁相是聰明人,不必我多解釋。”封赤練慢慢地說,“欺我是山寺養大的稚童,他們是得意忘形了。
“梁相未生欺我之心,故而你我君臣以誠相待,我的心意,你明白?”
她起身俯首:“臣惶恐,殿下有言,臣敢不竭一身之力?”
梁知吾覺得自己的血有些沸,心像是裹了一層炭火。她自然是忠於先帝的,皇權與世家之間只能選一邊站隊,她不是世家出身,也就沒有很多選擇。這些年她在朝中經營黨羽,廣收門生,勉強能與杜流舸角力,但仍頻頻受制於她,如今新聖人上位,或許是個轉機。
【杜流舸想竊奪皇權,不可信。梁知吾我倒是聽人說過,沒有那麼多血脈姻親,到這個年紀亦未成婚,倒是很好用的孤臣。】
梁知吾一怔,下意識去尋這直白的話的源頭,卻看封赤練並未開口,這聲音是從她身後而來。
“我畢竟年幼,”她說,“有些事情有心無力。梁相今日來見我,可願意為我分憂嗎?”
梁知吾咀嚼著那段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話,再聽封赤練所說,心中忽然一明:“殿下可要臣做什麼?”
“一則看好禮部與禦史臺,不要令其再出變故。二則這段時日我會派遣人去查玉牒之事,若遇到阻攔,梁相要助我。三則麼……”
“來日庭上辯禮,我認祖歸宗,梁相要站在我這邊。相應,朝中何人向我進梁相的讒言,我也一概不理。”
最後這話,顯然意有所指。
“臣本就是殿下的人,何有其他立足之地?”她話音剛落,封赤練就綻出笑顏,起身扶她:“有梁相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有這麼一枚無所依仗的好用棋子,我就放心了。】
梁知吾輕輕呼了一口氣,嘴角微揚。她的確沒有成婚,沒有子嗣,也沒有顯赫的家族。
但立足在右相這個位置上,她並不是靠忠君站穩的。滿朝文武。她故吏門生遍佈各處,小聖人銳氣有餘,計算還是差了些。
無妨,她沒那麼多危害聖人的惡意。如今居然能知道聖人心思。那之後在朝為官也就更好做事了。
這麼想著,她感到封赤練在後背輕輕拍了拍。
“梁卿,梁卿呀……”
這聲音溫和澄澈,卻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
天已經全黑了,四面燭光把牆上懸掛的錦幕照得流光溢彩。封赤練換了衣服,只挽一道頭發,用銀叉子戳著酥山上的水果。
叮當。銀漏響了一聲。
“兩個時辰了。”她叮地丟下叉子,韓盧的影子立刻自窗邊閃現,他衣擺上有些塵土,臉上也帶著些疲憊的神色。
他走過去,跪下,封赤練用腳背碰碰他額頭:“去安置你的那群小崽子去了?我還以為這兩個時辰你會想辦法跑呢。”
韓盧空咽一下,閉目:“臣是主人的人,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逃。”
封赤練被這個說法逗笑了,拾起桌上的葡萄,丟向地面。
紫色的果子咕嚕嚕滾著,碰到他手指方停。青年下意識伸手去拿,意識到封赤練的目光後閉眼低下頭去,用牙齒銜住它仰頭吞下。
“臣謝賞。”
“好。”她對他笑笑,伸出手來:“那……”
“……你想好自己該受什麼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