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北行 “神至神往送絳君。”
鐘聲嗡然回蕩在絳山山脈。
晨霧還未散去,青紗一樣披在山脊上。平日這個時候,懸龍寺的僧人們應該剛剛做完早課。
那些錚明的腦袋今天沒有向裝金的佛像低下去,反而挨在了泥土裡。
被這二十餘顆只叩蓮花的頭顱叩拜著的人沒有一點惶恐。“人在何處!”那人手捧錦封,瞪著他們提高聲音,“六皇女殿下如今何在?爾等當謹言慎行,仔細性命!”
跪在那裡的僧人們沒有一個應聲的,但漸漸有了些微妙的動作,他們被風吹動的穗子一樣挨挨擠擠,半晌把一個小沙彌從人群裡擠了出來。
那孩子年紀不大,頭頂戒疤還是新燒的,臉朝著地不管不顧就給那拿著黃錦封的人磕頭。
砰砰砰磕了十來個,他終於開口了。
“貴……貴人檀越!那位小檀越她……她昨夜突發重疾,乘蓮而去了……”
鐺!正趕上最後一聲鐘聲敲響,震得人耳膜發麻。所有人都一哆嗦,捧著錦封聖旨的褚衛暗暗抽了一口氣又吐出來。好嘛,她想,這破事還是讓我遇上了。
月前太女封晟蘇遇刺,毒發不治,刑部追查下去直接查到了二皇女封辰珠身上。二皇女怒稱反賊攀咬,拒不認罪,勾連其父家族率軍逼宮清君側,在混亂中三皇女被殺。
後亂軍伏法,二皇女戮,其父亦賜死。至此幾個年長的皇女全都身死,聖人亦驚怒哀痛交加,一病不起。
國不可無君,現在朝中唯一剩下的一位將成年的皇女封辰鈺和二皇女是同父,父與姊不忠不孝,她自然沒有了繼位的權利。
好在聖人風流債多,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認回來的孩子也多,在國喪之前,往各地迎回皇女們的車駕就啟程了。
但這趟迎回皇家遺脈的旅途註定不可能順利。
朝中勢力盤雜,各懷鬼胎,總有人不希望從宮外接繼承人回來。
這些養在宮外的孩子們沒有背景,沒有護衛,被誰神不知鬼不覺暗害了也查不出來。禮部主事褚衛出發之前就有心理準備,沒準等她一到,她負責的這個在山寺裡活了十五年的小龍雛就要沒命了。
果不其然。
這位年輕的主事閉了幾秒鐘眼睛,再睜眼時就露出怒相,她身後的車駕旁跟著當地官吏府兵,一看她臉色變化,這群人立刻就亮出兵器來氣勢洶洶圍上去。
“爾等賊僧,護駕不力,照料不周,致使皇女夭折,罪不可赦——”
原本還規規矩矩趴在地上的僧人們立刻亂了,有人趔趄著想爬起來逃跑,被薅住領子拖出來;有人幹脆一個頭紮在地上,用袖子擋住腦袋裝別人看不見;老一點的僧人們只是跪著嘆氣,唸佛,在心裡暗暗地抱怨。
冤孽!這怎麼不是冤孽呢?十來年前寺中一位有功德的法師,平白無故被出巡的女帝看上了。
那位聖人是個說一不二又不懼人言的,上位前就敢弒母殺姐,把同輩的姐妹殺了個一幹二淨,誰也不敢忤逆她。她要幸那位法師,也就幸了。
這一倖幸出來個孩子,還是位小皇女,如今一個沒看住不知道怎麼就死在房裡,連累著整個寺都要提前往生淨土,嗚呼哀哉。
跪在地上的被拖起來了,抱著頭的捱了兩腳,那官兵們正要開門進去搜還有沒有落網之魚,殿門卻自己吱呀一聲開了。
少女的影子從燃著燈燭的大雄寶殿裡浮出,她慢慢推開門,越過門檻走了出來。
“怎麼沒人叫我呢,”她說,“我剛剛睡醒,一位師父也看不見,就自己找出來了。你們是誰呀。”
所有聲音都熄滅了,所有眼睛都呆呆看著她,在一片安靜之中,那個小沙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