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幼子滿月酒這天,家裡難免會請一些宗親旁支,其中七大姑八大姨嚼起舌頭來自然是燦爛生花,恰恰商音的身份因為王妃移花接木事件處在敏感點上,若是被眼尖的近親瞧出點什麼來,那麼王家夫婦的臉定要沉成一團黑墨了。
當然,大庭廣眾之下王遇可以解釋說是“曲兒與商音相像,為了彌補亡女遺憾而認作義女”,但是站在商音的角度考慮也難為開口,口頭禁足是關不了她,所以當天王遇實際行動,乾脆尋了個“新婚男女不興會面”的藉口將商音鎖在閨閣中。
王家喜連得五子,子子生龍活虎,這是件多麼值得操辦的大事,加上王遇又是朝官,一表十萬八千里的親戚都要來湊個熱鬧沾點子孫喜氣,這場彌月之喜大張旗鼓像是五子迎親似的,車水馬龍。
商音也不願叫父親為難,就如他們所願獨孤地守在自己四方的天地裡,孤伶地聽著慶祝的炮仗在火焰堆中一竹一竹地破開,像是波浪翻湧般一陣迭過一陣。
客廳一定很熱鬧吧,這些好像與她有關,又似乎無關,可她到底是坐在暗黑的角落裡,就連光也瞧不見,清淨的院落與外面的喧譁隔了一重天。
她彷彿能聽到大家帶著祝福聲奔相競走穿梭在嘈雜中往來送禮:繡工精巧的親戚送了親手繡的吉祥福祿肚兜;手藝一絕的朋友送了一頂鐫刻祥瑞麒麟的獸皮小瓜帽;優渥人家則用鎏金打了一把燦燦的如意長命鎖……她彷彿能看到,奴婢們備好一切抓周的物件,孩子們嗤嗤的笑聲中有人期盼孩子抓弓箭,有人誘導著孩子抓文房四寶……
王歆的胎安穩地過了五個月了,這又是一件值得家裡慶祝的事,畢竟是東宮頭胎呢。胡思亂想中,商音突然有此關聯。
心情很是莫名奇妙,說喜不喜,說憂不憂,像是破冰下的河流,又冰涼又流暢地在心裡竄著。
商音又驀然地想將來王歆的孩子出生後,應該稱呼我為什麼呢?
“那還用多說,當然是稱您為小姨啦。”
聽到採梅的回答,商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了。這才記得那兩個侍女小丫頭站在門外像個門神似地守著。
採梅覺得明明說對的呀,可為什麼看到蒹葭在一旁惱了眼神,還被輕輕打了嘴巴。
蒹葭似乎是意在緩解氣氛,笑了笑說:“小娘子一定餓了,我去庖廚端點吃的來。”
蒹葭才走出院子不久,有尋人手的廚娘走進院落來朝閣樓上的採梅罵罵咧咧地催促:“喂,不用你杵在那裡了,快來幫忙!宴席都要忙得揭不開鍋了,整府上下你見誰杵著,當自己是主子呢……”
採梅當即就回道:“我自不是主子,但我要伺候主子在跟前的,又輪不到庖廚來管轄。”
話糙又長得糙的廚娘素日才不把商音這個即將嫁給平常百姓家的義女放在眼裡,更別說小丫鬟採梅了,只認得蒹葭原是王歆帶大的丫鬟故而不敢怎麼對蒹葭發難。如今被採梅的話激起了脾氣,心裡如何氣順!當下就叉著腰桿風風火火跑上樓來,偷嘴吃的肥油還趴在唇上沒抹乾淨呢,就噼裡啪啦滿口臭味:
“你個小蹄子,在這王家你的資歷有幾斤幾兩,仗著你那八竿子打不著的樂伶主子就以為自己是螃蟹啦!喲呵,大家都是賤戶出生,俗話說打狗要看主人,你想硬氣,那也得先伺候一位正經主子!”
一句句指桑罵槐的話像是割肉的刀子一般,痛得商音覺得自己的生命要在這四四方方的屋子裡消逝了,恍恍惚惚地聽著兩個人在外面吵,採梅越是反駁,婆子又口沫飛舞地吵出更難聽的話來
“都說倡家伶人懂得左右逢源,也難怪,咱們阿郎是朝官大臣,郎君是地方官員,娶的夫人那都是有頭有臉的族氏,小娘子是東宮的女主子,將來太子繼位這兒就變成國丈府了,正經親戚來巴結也就算了,連九教三流的人都像蒼蠅叮蛋似的賴在這貴府上,手段高的還混了份嫁妝錢出去……”
終於,商音發出一聲冷笑打斷了這段爭吵,也學人家話有陰陽:“這婆子的巧嘴倒是很合我的脾性,像會咬人的狗似的,我叫阿耶給你換個差事,以後你就在我院中當差看院子吧。”
那廚娘假裝才發現商音在閣裡,慢悠悠地作一副嘴臉賠笑說:“我由鄭娘子直接管轄的,她器重我的廚藝合她的胃口,蒙小娘子錯愛。”
“就衝你的嘴皮子功夫,恐怕口水花都要濺到鄭娘子的碗裡去了吧。我倒不管你是誰的人,只要我跟阿耶說將你給我,那麼你就得來伺候我,否則我看中的一張巧嘴不替我看院子那簡直是可惜了。採梅,去稟告阿郎我留她在這院了,另尋個人頂了這婆子的職位。”
廚裡可是個撈油水養家餬口的活計,這個廚娘明裡暗裡監守自盜,糧米肉蛋“豐收”地快活極了,怎麼可能會願意落在這寡淡的院裡,做著降月錢的事伺候得罪的人。
眼見著採梅歡應一聲像只小鸚鵡似的快步飛遠了,那廚娘的肥臉立刻垮成兩吊慘淡的白切肉,想去追回採梅也晚了,只能隔著門千彎腰萬道歉地討好商音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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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該換商音的話冰冷得像一柄刀劍幽幽地從房裡穿出來刺進人的後背:“你該瞧清勢頭些,你可以不把我當主子,偏偏我在你之上,我可以將方才你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講給這個家的正經主子聽,你要有膽量不怕罰的,就儘管繼續掀唇指三道四。總之我不是正經主子,我若罰你恐又有人說我越俎代庖,正經主子才有名義罰得下重手。”
這一串話,廚娘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窘迫地什麼也說不出來,只管搖頭搖得脖子都要斷掉了,幸好隔著一扇鎖的門才不至於眼神被殺死,悻悻地想這個攀高枝來的主子成天嘻嘻哈哈地跟丫鬟親近,難道不是找準了自己的位置麼,原來不是一個軟柿子。
採梅去向王遇傳話的時候,恰巧鄭染荷就在身邊,難免要多涉足問一句“她憑什麼要人”,採梅便對王遇講了那兇廚娘如何嘴巴厲害,如何嫌商音不是正經主子,一五一十都講了。
王遇聽得臉都發黑了,畢竟那婆子欺負的可是他的親女兒,立即就呵斥一句:“家裡頭何時有如此刁主的奴婢!”
因為當下是辦喜宴的日子不好見血腥地罰人板子,便叫身邊的老瞿代替自己出面同採梅回去。
那廚娘看見採梅一個人奉命地跑去告狀,又一個人光溜溜地回來繼續站守在閨閣門口,淡淡地說了一句“請你走出這院子吧”便不再多言。
當下那廚娘以為鄭夫人替自己求情便鬆了一口氣,衝採梅神氣地伸了下脖子,趾高氣昂地下了閣樓,走到院口邊嘀咕罵邊吐了口唾沫,一拐彎後,大眼珠子像瞎掉了一樣立刻沒了神氣……
“阿郎命你給小娘子看門,你還想到哪裡去?”站在鐵籠旁的老瞿脫口兩句突兀的冷話。
掙扎兩下,兩個小廝不由分說將那婆子關進了鐵籠子,以“看門狗”的處置押在了商音院子外,還很關照地在狗窩上方鋪了一層桐油紙,以擋來日方長的颳風下雨,好不受工傷能夠叫她兢兢業業地執行看門這項工作!
殺雞儆猴,奴奴可見!
有了前例可借鑑,長久以來藐視看輕過商音的奴婢都不由得吸了口冷氣,心想著下次見到商音要討好點什麼才能消除自己的不良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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