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日御朝。這是個上朝的日子。朦朧的天還沒大亮,五更點卯的時候,皇城外陸續銜接起文武百官騎著瘦馬入朝的蹄子印。下了朝後一些文官們便入三省六部各司其職,商音就蹲守在朱雀城門外,等著他們出來。
因為,任秘書少監的父親,身影一定會在那群放歸的朝臣中。
她一定會認出來。
她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縮在城牆腳,一聲不吭這一蹲就是從早晨到下午。其間被不遠處的城門郞將當成要飯的趕了三次,如果不是看她可憐的話他們都懶得動嘴皮子,得直接動武。
後來他們以為商音是個啞巴也就懶得理會了。
太陽落山的時分,隨著城門裡的交流聲加重,那些身著紫色深淺緋色,花花綠綠的官員一邊談天說地一邊搖擺地出門來,素色舊裳的商音在這群人中便顯得十分點眼,她的目光挨個搜尋過那些家僕牽馬的大官。
人潮散了大半也沒找著父親,商音有些失落起來,總之也不認識這些高官,隨便對著一位面善的中年官員行禮後尊問:“這位閣老,恕奴斗膽,奴想探問一下秘書少監是否能在此一遇。”
那位官員果真面善,況也捨不得拒絕美貌女子的問話,隧回覆說:“有沈公,王公二位任職少監,小娘子是要問誰?”
子女對父親的名需要避諱,為了問清楚,商音也顧不得那麼多,情急道:“王公!敢問其尊諱可是‘遇’?”
那位官員點頭,商音又怕對方誤會自己有歹意,添道:“因奴尋親,故此投奔了來,勞煩請告知王公宅邸何處。”
“小娘子可入永興坊去問路。”
商音忙祝他祖宗十八代連連好運,然後飛快地往興業坊奔去,臉急得漲紅,心跳跟著腳步齊齊顫動,無數遍地想:即將要見到父親了!他是否還記得我這個女兒,會立馬將我抱在懷裡舔犢情深,還是會像李適所說的那樣,父親根本不認我。
想到這裡,激動的心情又摻雜著一絲絲惡兆。
“阿郎!”前頭的坊路上正有一個家僕呼喚著過去迎接,與商音擦肩而過。
冥冥之中,像是有某股力量在牽引著商音,下意識回頭,那麼多路人她一眼就將視線放在一個閒騎毛驢的中年男子身上。僅隔著幾步路的距離,什麼都看得清楚。他穿著深緋色的圓領長袍,衣上一點花樣也沒有繡,頭上攏的幞頭是黑青色的,目光不斜視地送向遠方,悠哉騎驢的姿態像是尊像靜覽眾生一般。
人家都是騎馬,父親還是那麼愛騎驢。
商音整個人就僵在原地,他是父親!他就是父親,做兒女的永遠也忘不了父親的模樣,不論幾年未見。
正要等他來到身邊時,他的家僕上前牽了驢韁,拉著主人轉進一頭的坊門,身影轉瞬沒入其中。
“阿耶,阿耶!”商音像是丟失的幼崽般撲激動地過去。
他們以為是誰家的孩子,畢竟在街上喚爺孃的聲兒多了去了,王遇一時也不太在意,直到那個女孩氣喘喘地追上來攔住驢,她抬起頭,那雙悽楚的明眸掉下一顆淚,一句“阿耶”,滿腹委屈。
“喲,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跑來亂攔人呢!趕緊哪來哪回去!”僕人十分不耐煩,嗔著就上來推攘攆人。
王遇,只是默許著僕人的行徑。
“阿耶,您不記得女兒了麼!當真要作相顧無相識麼!”商音拗過那個僕人再撲到王遇面前,抹了把淚,讓臉龐更乾淨些,望著一臉驚愕的父親,渴望自己的名字從他嘴裡喚來。
王遇先是驚愕,打量著商音後陷入一片凝滯,蠕動的嘴唇欲啟不啟,沉悶地抬手撫了撫太陽穴。邊上的僕人先罵:“放肆,你吵著我家主人了,阿郎只育一女,是當今雍王的家眷王孺人,你個黃毛丫頭有什麼本事亂認爺孃!”
“你閉嘴,我不要你說,我要他說!”商音一語喝出,那個僕人像吃了啞巴藥一樣怔怔地等著王遇發話。
商音幽怨地望著王遇,心知肚明,父親一個眼神,便已知他認出女兒來了。
王遇也挺想落淚的,轉頭整理了下情緒後又故作安然,靜靜地問:“小丫頭,這裡沒有你的阿爺,你可是遇到什麼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