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天寶七載,玄宗皇帝在位之年。
蜀地益郡。
王家宅院,一度被女人的產痛聲掀翻了天。
家主王遇,他正踱著慌亂的步子在房院外徘徊,聽見產痛聲持續著沒有減弱,他額上的汗滴越滾越大,腳下蹉跎過的土礫一如他紊亂的心情。
直到嬰孩嘹亮地放出哭聲,打破了眾人臉上的焦急,紛紛喜逐顏開。
產閣有侍女出來對王遇報喜訊:“阿郎,鄭娘子替您添了位千金!恭喜阿郎兒女雙全!”
是呢,兒女雙全!
益州王家,也算是官宦世家,祖輩做了金吾衛大將軍,父輩是司戶參軍,三代香火都不旺,總是一脈單傳。傳到王遇這一輩,他不好舞刀弄槍,頗愛文墨,於朝中秘書省兢兢業業從校書郎爬起,終於有望升到四品少監的旨令,掌管宮廷教育的典籍。前陣子便滿堂三千賓客地吃燒尾宴呢!
再來講講王遇的姻親,十三歲便娶妻,嫡妻是五望七姓中的滎陽鄭氏,鄭染荷。鄭染荷受名門望族薰陶,才藝自是雙全,琴棋書畫四藝不在話下,只是尤厭惡歌與舞,認為這是賤民所屬的活計。自嫁入王家以來,她很快為王遇誕下一子,大名王杲,同輩人皆喚其字——耀卿。去年,耀卿行過成年禮,娶的新媳是五望七姓之隴西李氏的女兒。
這家人說來也怪,兒子兒媳新婚兩年了,一無所出,反倒母親還在孕育,這不,鄭染荷剛剛添了一位襁褓閨女。
“夫君,可為女兒想好名字了?”鄭染荷靠在榻上,臉色恢復了不少,懷中依偎著女兒,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有了這個女兒,像是得了慰藉一般,王遇提起宮闈事笑道:“當今聖人得了位新寵楊氏,封貴妃,宮人皆呼‘娘子’,位同皇后,楊氏的兄弟姊妹都封侯賜田,惹得這世道重女輕男,家家歆豔得想生女兒。咱們的女兒偏趕上這個世道,不如就取為‘歆’,若得機緣,將來也做天下女子都歆羨的貴人。”
鄭染荷喜盈盈地點頭,動動嘴唇想要開口時,就被報信的家奴趕了先:“阿郞,夫人,雲姨要生了。”
“喔?”王遇起身,喜笑盈腮地趕去,“好事都湊一天了!”
他走後,鄭染荷立即換了一張嫌棄的臉:“怎麼偏與雲采薇同一天生孩子,真是晦氣!”
雲采薇是王遇的妾室,出生於鄉農田家,父親是蜀中蒲江縣沒落的藥商,因償王家恩惠而納入府中。雲氏的性格偏於淑良懦弱,日子過得安分守已,好在有些姿色還不至於受到王遇的冷淡。
好在王遇節制,只納了這一位小妾,所以也是鄭染荷眼裡的一粒沙子。
妻妾同一天生孩子,王遇簡直又喜又急又忙,府中奴僕也是上跑下跑,每個人恨不得多生一雙手都來忙活。
又一聲哭啼劃破雲霄,王家添了一對姐妹花。
嫡姐大名為“歆”,庶妹的名可能要拖到及笄才取了,目前只取乳名為“商音”。一對姊妹容貌都沒長全呢,府中下人就誇她們是並蒂蓮一般的存在,不過鄭染荷一個犀利的眼神,誇語就打了啞。
嫡姐與庶妹,如何敢稱並蒂蓮。雖然同一天出生,也逃不了貴賤差別。
當然,也有別的地方是天差地別。
小商音雖然晚幾個時辰出生,但啟蒙悟性總要高過姐姐,攀爬走路就不說了,小歆兒咬字清晰地叫“爺孃”時,小商音就已經將《千字文》溜溜地誦千百遍了;等小歆兒死記硬背地將《千字文》吃到肚子裡時,小商音已七歲能詩,是第二個詠鵝的駱賓王,也是一位小神童了。
這樣的天差地別氣得鄭染荷臉上很沒面子,嫡女怎麼可以輸給庶女呢!於是給王歆請蜀地最淵博的夫子,給她灌各種益智補腦的鮮湯,可最後,往往長個不長腦,而那位淵博的夫子呢,早帶著欣賞小商音的心思成了人家的夫子。
除開一些節假,外假與省親假,王遇常年赴京上任,宅邸進出賬目由兒子來打理,鄭染荷便管轄內務眾奴,王家倒也家宅闔樂,相安無事。
孩子們七歲那年,鄭染荷帶著兩小姊妹去廟觀上香,拜完菩薩欲要離開時,廟中的占卜大師不知道是抽了哪門子風,還是眼睛被香火薰了,他偏拉住兩姊妹,向鄭染荷討要孩子的生辰八字算一卦。
鄭染荷心想佛家之事可遇不可違,便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