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了宮,長安城的百姓可以過一個安穩年了。
胡樂師這個人吧,貪財歸貪財,但年底了,對樂工的福利還是不會虧欠的,他一大早就歡天喜駕著幾匹絹布去東西兩市換了一車年貨回來:芙蓉年糕、屠蘇酒、團圓餅、方山露芽……
這晚慶除夕,家家戶戶掃盡院中雪,點著庭燎守歲,沖天火光一度透過院牆,平常黑咕隆咚的坊街廊廡也沾了光,皆鋪了一層暖橘色的光芒。
樂坊的大院裡,商音披著胡師傅新買給的白羊毛氅衣,裡面穿一套橘紅凌霄花的狐狸皮短襖,坐在庭燎邊守歲烤火,火光薰得大氅絨毛微微浮動,好似白雪落在她身上起舞弄清影。
她撈起旁邊的竹竿扔進火裡,迸出一束金紅色的小火花,添添節日的喜慶。
這小火花一迸,驚嚇了旁邊發呆的吉貝。
商音猝然起身大叫:“吉貝!殺!快拔劍殺!年獸來啦!”
劍聲一厲,吉貝目光一起,猝然拔劍,繼而東張西望,徘徊……
回神過來哪裡會有年獸!
調皮的商音已笑倒在一旁。
“吉貝,你入神地想什麼呢,鄰居傳來的炮竹沒驚到你,我一扔倒嚇得你魂都沒了。”
她收劍,淡淡地笑說:“喔,我在想明天的湯中牢丸要吃什麼餡的。”
“哄鬼呢,我才不信。”商音又往火裡扔了一段竹節。
噼裡啪啦的火花映在吉貝眼裡,碎碎的,像是閃著淚花,她蠕動嘴角,像是躊躇了很久才準備問這個話題:“商音,雍王授於你的騎射,你學了幾分了?”
“若有十分,勉強九分吧。其實我沒想學這些,雍王偏逼著我學。你知道麼,有一天我說不學了,他連飯也不給我吃,活活餓了我兩天,第三天才給我飯吃。有次我翻牆逃出王府,他居然仗責了府中守衛,後來我就沒見過那幾個守衛。最離譜的是,那位新納的孺人生病了,他居然說人家裝病!……”
商音無耐望天,嘆一聲又繼續吐槽:“你還知道那個王府多麼嚴肅麼,奴僕下人都不敢多議論什麼,好像除了跟主子說話,吃飯,其他時間舌頭就見不得光似的。喔,對了,連書房前的鸚鵡都是‘啞巴品種’!除了他身邊的善喜,沒人敢講句詼諧的話,個個循規蹈矩,調教出了一批木偶人……”
關於這些,吉貝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很安靜地聽,時而微笑,畢竟她很早就知道雍王會是這樣的一位王。
樁樁件件從商音嘴裡羅列地出來,彷彿是冤人見了青天大老爺,抓緊時間訴白,“……唯一良心的,就大節日的沒困著我,好歹能回來喝一口屠蘇酒。”
誰也沒瞧見吉貝眼中的羨慕,她朝皇城的方向遙望,那種羨慕融化在黑夜裡:“這個時辰,王臣們都要入宮同聖人坐御宴守歲,他沒時間,也沒道理不讓你回來。”
“喔。”一個從王府回來的人都不知道大王們會進宮去守歲,商音覺得自己不像是從王府回來的,吉貝才像是從王府回來的。
第二天是元日,大年初一。商音在院子裡立鯉魚飄,吉貝在房間裡剪綵勝,胡樂師穿著洗得褪了本色的衣袍在門前掛新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