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貝就是吉貝呀!你知道這個名字有多美好麼!是蜀地攀枝花的別名,那樣明媚鮮妍的花,每朵紅豔豔的有手掌這樣碩大!你知道我是怎麼認識這種花的麼,我十歲那年路過蜀地渡口,遠遠瞧見山頭紅彤彤的著好大一片火,我明明都拎著水桶跑近了,原來是被樹上的吉貝花給騙了!”
“那時候我想爬到樹上摘一杈花枝帶回樂坊點綴,可樹幹高大又筆直,樹皮上的刺瘤還扎人,我只好捧幾朵落花屁顛地跑回去,誰知道破天荒地被那隻胡貔貅拿去燉豬屁股吃了!”
“哼!我一個月都不理他!後來他千賠萬賠賠了一棵吉貝樹苗才作罷,就種在渝州樂坊的後院。哈,被我培育得可壯實了,一到春天就爆開大紅花……”
“你還知道吉貝有多厲害麼!上知天文,下知曉地理,德藝雙馨,才貌雙全;藝擅舞,武擅劍,什麼舞放在她身段上都歎為觀止,鬥劍時十個男人也鬥不過她;她的廚藝還一絕活呢,經常蒸精緻的糕點給我吃,奶香四溢的貴妃紅,豆沙餡的透花餈,玲瓏鮮美的櫻桃畢羅……哎,你吃過櫻桃畢羅嗎?我第一次知道櫻桃可以蒸得不變色,我奇怪蒸籠那麼高的溫度,櫻桃又那麼紅嫩,怎麼會不變色呢?可吉貝就是這麼厲害呀!蒸的糕點一個月都不重樣,高檔得就像公侯貴族吃的花樣;她還精通茶道,煎茶時哪怕只有蔥、姜、橘皮、茱萸四樣輔料來煎都能煎出貢茶的樣兒;我最喜歡吃她做的泡兒油糕,表皮酥脆酥脆,咬一口,牙齒都要跟著碎了,內餡甜糯得像澆了蔗漿。有一次,胡師傅偷吃了吉貝給我做的吳興雪酥卷,鬧得他打嗝,哎呀呀,在胡笳比賽中輸給我了……總之各種樂器,樂坊裡的秋娘們沒有誰比過我!”
“……”
為啥這個女人誇著別人,最後扯到誇自己來了。
吧唧吧唧的小嘴怎麼也停不下來,都不曉得她是怎麼從吉貝的才能扯到自身的才能。
冰雕怪懶得聽商音話癆,他又不是沒吃過貴妃紅,透花餈,櫻桃畢羅,吳興雪酥卷……只有那罐看起來像毒藥的解藥沒嘗過。他端過來,喝下去,萬分苦澀。
等她話癆完,藥罐子早已經空了,一渣不剩,連罐壁都像被舔過一樣乾淨。
商音直盯著他手裡空空如也的藥罐子發奇,都不曉得這種人的舌頭是怎麼長的。噫,超級怕死的冰雕怪,喝個湯藥連藥渣子都不肯放過。
“這種草藥苦得還不錯,勉強能接受吧,怎麼還有種燉湯骨的味道。”他邊說邊回味地舔了下罐子,估計是餓了,整了句,“像是肥鵝的味。”
“罐子是狗窩裡借來的。”商音漫不經心地回答,還順帶指了個方向,“走的時候你要給守土地廟的狗兄還回去喔,不然山民送骨頭時狗兄沒碗裝啦!而且,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
對方第一瞬:“……”
第二瞬:“!!!”
第三瞬他丟開罐子,急速地嘔一聲,卻是什麼也嘔不出來,抬起頭像狗瞪人一樣瞪著她,她倒悠哉悠哉地開啟荷包,拿出一小塊米花糖自顧自地脆脆咬來吃。
並且是獨食。
商音打小就可喜歡吃米花糖了,拿浸泡過的珍珠糯米跟蔗漿蒸成陰米,晾曬後與芝麻油烘成乾糧,一種風靡蜀地的風味小吃。這要屬益州蒲江縣的米花糖最出名,被南來北往的商賈們販來售賣而流傳開來。
米花糖的香味飄飄然,時不時攛動著某怪的鼻翼,他喉結一動咽一口水進肚,心裡掙扎半晌後,才決定放下無視眾生的態度開口:“喂,那個,給我吃點。”
“咦?‘喂’在哪裡呀?”商音伸了伸脖子,佯裝找人。
“你,手上的米花糖,分我吃點。”完整的一句話斷成三截,沒好氣地說。
商音拿出一塊米花糖留在自己手裡,然後把荷包扔過去:“喏,裝糖的荷包給你,剩下的你自己掏吧!”
扔過去的荷包扁如紙片。
分明沒有剩下!
所以,不給我吃?他抿抿嘴,惱氣地將空荷包扔回來。
商音哈哈大笑,將手上最大塊的米花糖拋過去:“來來來,別委屈巴巴的了,給你嘗塊甜頭,耍一耍人,這才吃得才開心嘛!”
他終於吃到了拉下面子“求”來的米花糖,面上沒表情地啃著,一顆心跟著嘴巴甜起來是怎麼回事。
今晚想回城是不可能的,秋夜的晚上深寒露重,商音時不時加柴,火箸挑一下火,把石洞烘得溫暖如春。冰雕怪一聲不吭躺得平穩,蒲草為枕,泥為榻,隨遇而安入眠。
睡中的他仍是眉頭緊鎖,像鎖著這輩子不可化解的仇恨,薄唇仍僵硬著,勾一勾都不會揚起任何笑弧,只有邊上噼裡啪啦響的火焰影兒為他的臉頰添了暖色,如晦暗陰沉的涼夜裡煙花綻起。
商音想,冰雕怪的臉終於有了熱度。
沒有表情的冰塊臉,撞上溫度是什麼觸覺?溫度會融化嗎?還是會變得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