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一百多年以來,開疆擴土金城千里,站在巔峰眺望,錦繡山川俱在腳下,恢宏林立得如一副多米諾骨牌。一朝安祿山叛亂,便是導致骨牌節節倒退的一指之力。
玄宗皇帝攜妃帶子地奔上逃亡路線,翠輦倉皇幸蜀川,一路輾轉來到益郡,這便是往後的成都。
蜀地山水勝天下,奇峰峭壁凸聳直上,直插入仙境般的雲端要與天公試比高。能夠洗濯出遐邇聞名的蜀錦的水,也應是百般溫柔……
而此時從李適身上淌過的每股蜀水,都像扎堆湧來的冰刺。
這是一川瀑布傾瀉而成的溪流,礁石橫錯,落難卡在溪石裡的李適昏迷了許久,冷漠黯淡的吊眼掙扎出一條縫,打一個寒顫時連帶著嗆出肺裡積的濁水。
蜀地山水千好萬好,本應闔家踏青來樂遊,他萬萬沒想到,卻是跟著祖父逃命來的,而且,還不是一家子齊全。
未能跟隨皇家隊伍出逃的母親已經陷在安祿山手裡很多天了,沒有人肯去救她。
上一刻,李適好不容易從皇祖父的禁錮中脫身,準備前往靈武向父親討兵去救母親,誰知,一路駕馬疾馳還沒來得及走出益郡,就遭賊人的箭雨襲來,坐騎早被射成了箭靶子。李適忙匿入林叢,順著瀑布旁的粗藤麻溜地蜿蜒逃生。
奈何失策,一叢粗藤,全叫賊人給砍斷了!這才隨波逐流,淪落到此。
追隨自己的侍女紅綃,也一同卡在流水的礁石上,有幸成為一道中流砥柱。
紅綃的面色慘白,唯獨眉間的硃砂痣依然動容,危及她生命的,是聳入右琵琶骨的一支弩箭。
李適幾乎是第一次見這個二八年華、十八般武藝超群的侍女失手中傷。自然,能有這樣的功夫,侍女的身份也只是個幌子。
卑鄙!李適腹中大罵,在罵那支箭的主人,即使暫時不知道是誰。
茫然望著眼下的野外,他第一次頓感無措,摁著石塊勉強撐起一絲力氣,將紅綃扶起來,彼此溼漉沉重的衣袍卻要將人重新拖下水一般,李適不覺眼一黑,體力不支,要跌回水中之時,依稀有婉轉的歌聲悠然傳來。
溪水另一方,那位八歲的橘裳小丫頭還未注意到上流有難情,正歡愉地哼著歌將水袋灌得鼓鼓的:“啦啦啦,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呀呀呀,安得猛……”
“撲通!”猛然一陣驚濤駭浪。
水面上,飆升一丈的水花竟跟炸出爆仗似的,她聞聲驚跳,嚇得以為世有水怪,水袋啪的摔在地上,迅速瘦身,扁了。
再往動靜方向瞧去,那片象徵富貴的紫衣自水中逶迤而來,又忽如鯉魚躍龍門般奮力拽住另外一抹流得快的茜色。水勢突然間湧得急了,他兩像彎彎的小舟被衝擊在崎嶇礁石間,曲折離奇,乘風破浪。
小丫頭怔怔站著,不明覺厲……
溪風歡朗地吹過她繡凌霄花的橘紅衣裳,熠熠生輝,暗香浮動。
一波三折,李適的腦殼清醒了不少,嘴巴被一塊斜歪的礁石撞了個正瓢,急流之中,他一手拉著紅綃,一手抱住礁石,終於冒出頭來吐一串苦水,黯淡的目光漸漸逮住岸上那抹暖橘,令他眼中豁然一亮。
先前還不明覺厲的她,待近時瞧見二人衣上血跡斑駁,又見那位臉色鐵青的少年著急開口要呼些什麼。想也不用想自然是要呼救了。她即刻領悟,往後跨一步,迅速轉身。
經過一番坎坷的李適死瞪著她轉身的步子,在溪窪裡有氣無力地掙扎,嘴巴倒張得快:“見死,不救!小丫頭……你誰家的?我,記,仇,了。”
“……”
蒼天作證,她半步子都沒想離開這片溪流,之所以後跨一步迅速轉身,是想朝不遠的山丘喊一句,叫挖草藥的舅舅趕緊過來。
……
很快,來自於救命恩人的寒暄問暖讓李適有點難為情剛才的狠話,而表情上並不流露出任何尷尬,坐如一尊大佛般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們的幫助,想著紅綃恢復後,好趕緊動身去靈武。
“我舅舅可是華佗轉世,但憑傷者一息尚存,脈搏還跳,無論是藥石無效的大病,還是頭疼腦熱的小病,他都能妙手回春。這野林子數月才有一次人的腳印,離縣城遠著呢,得虧今兒你遇上我們來踏青挖藥。還誤會我見死不救?若我不來,恐怕都沒人見死……”
這個八歲的小姑娘一張巧嘴抵十張,噼裡啪啦,能說會唱。
十四歲的那個少年靠在樹角,有意無意地聽著,緘口不言,一字千金。
“剛還問我家門說要記仇,現在怎麼不說要報恩?想知道我是誰家的孩子嗎?”
這會子不太關心了的少年無法婉拒,只能平淡頷首。
“我叫商音,一曲商音莫殤歌的商音,本土東城大宅院,秘書少監王家的女兒。你記住了嗎?”
少年動動嘴唇,似乎是想說什麼又放棄了,只抿了下苦澀的唇,再次毫無波瀾地頷首。
可能他是真的記住了。
“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你的家哪兒,我讓我舅舅送你回去。”
少年的眼睛漸漸溼潤,如浸在池子裡的黑寶石,咬了個字答道“沈。”
小姑娘扭頭望這個多說一個字怕是會掉塊心頭肉的人,他才慢吞吞補充:“沈闊,山長水闊的闊。故鄉已隔萬重山,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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