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份看似不合時宜的提問,曹操沒有嘆氣也沒有安慰,只是實事求是道:“當真。”
曹操沒有嘆氣,陸離倒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如今他雖然從坐擁四州之地變為只剩下三州,可是在這個時候去了,怕是要影響地方上的春耕。”
這話說的委實出人意料了些,畢竟以為你要懷念故人,卻不曾想你惦念的竟然是他地盤的春耕問題。
曹操聞言不由一愣,卻又覺得這話說的相當具體陸伯安特色,不愧是你呢。
但很快,曹操意識到這話不僅是在說袁紹的三州之地,也在說自己這邊,春耕之際出兵,得多加註意才行。
注意什麼呢,自然是注意自己這邊的人心,注意敵對一方的人心啊。
這片土地上的人很好滿足的,你讓他們安安穩穩的種地養活自己,他們會自動活的如牛似馬,但你要是不能讓他們好好種地,那他們也不介意把你打成牛馬不如。
普通百姓面對風險的抵抗能力太低,為了他們能夠安心種地,我們得幫著他們規避那些無法讓人安心種地的風險才行。
天災可能沒有太大辦法,只能小部分事前預防,更多的還是事後補救,但人禍可操作的餘地就大了。
曹操:“伯安放心。”
曹操沒有說讓他放心什麼,陸離也沒有問對方要怎麼讓自己放心,意思傳達到便已經足夠了,話很是沒有必要說得過於直白。
離開之前,陸離好似突然想起來一般:“我聞何太後母子被袁本初安置在鄴城妥善生活,不知明公日後準備如何安置?”
這仗還沒有打,鄴城也還沒有到手,就開始討論起鄴城的人要怎麼安置,這似乎一點都不符合陸離那恨不得拽著所有人勸告大家不要飄的性格。
但曹操明白,對方這是在說何太後母子,也是在藉著何太後母子說袁本初家眷。
曹操對此給出的答案是:“弘農王及王太後,自有陛下操心,伯安無需掛懷。”
曹操明白了陸離隱藏的問題,陸離也聽懂了曹操不曾直說的答案。
不是代表權力與地位的何太後母子,而是代表失去權力與地位的弘農王與王太後,他們是已經失去了政治身份與可能的人,有劉協壓著成不了什麼氣候。
但袁紹的兒子顯然並非如何,他們不會從“何太後母子”變成“弘農王與王太後”,也沒有一位“天子”能夠壓著他們,所以他不會手下留情的。
這個答案並沒有出乎陸離的意料,私交是私交,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比私交更加重要的存在。
陸離點頭,然後如其他人一般離開。
這個年代大家雖然不像是春秋時期那麼講究,但還是有所體面的。
哪怕袁紹“大逆不道”的對待天子不敬在先,佔據大漢地界擁兵自重在後,但朝廷還是對死去的前大將軍展現了自己的人文關懷。
李伍收到要作為天使去鄴城的任務,這都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總感覺鄴城都快要成為他的第二個家了,數數這都去了多少次了。
當然了名義上是去弔唁的,實際上還要探聽鄴城虛實,順便跟鄴城的自己人接頭一下,順便挑撥一下其實已經沒剩下多少挑撥空間的兄弟感情……
有些事情看起來是一件事,實際上卻是無數件。
李伍對此毫無怨言、任勞任怨,畢竟他現在是官也升了,書也讀了,階級也跨越了,不就是幹活嗎,我愛幹活,幹活愛我,請司空盡管吩我咐吧。
李伍出發的時候,陸離就站在城門外看著,他安靜的注視著對方奔赴故友的埋骨之處,半句話都不曾說。
袁紹送過他許多東西,有的陸離從一開始就沒有收,有的陸離已經還了,有的已經用過了沒辦法還。
現在想想,他好像不曾回贈過對方什麼。
回到府中之後,陸離面向鄴城所在的方向,一杯酒澆在了迎春花中。
後來,這從迎春花再也不曾開過花,陸離也始終不曾將它從院子裡面移開。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片地方是可以不求回報的留給枯萎之物的。
迎春花:我請問呢?
倒不是陸離有意針對迎春花,而是他府裡除了這從花,其餘地方種植的大都是可食用的存在。
考慮到袁紹還挺講究的,陸離也不好隨便找塊空地,迎春花豈不就是最好的選擇。
按理來說,一杯酒不足以澆滅一從花的生機,但可能是因為陸離天厭之吧,連帶著他府裡的花也不得老天爺喜歡,偏就那般倒黴的完蛋了。
現在的陸離還不知曉這從迎春花被自己一杯酒澆死了,也不知曉如今稀疏的花朵是看一眼少一眼的存在。
他只是看著鄴城的方向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你活著的時候我因為你是失敗者而遠離你,現在你死了,我倒是突然意識到我們或許當過短暫的知己。
本初兄,一路走好。